過了良久,李道虛緩緩睜開雙眼,語調沒有半分上下起伏:“進吧。”
張海石緩緩推開殿門,步入其中,然后靜靜地作揖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李道虛大袖飄飄地站起身,漠然地望著張海石,“二先生,雖然你我是師徒,但你也是一大把年紀了,不必如此多禮。”
任誰也不會想到,老宗主李道虛竟然會稱呼自己的二弟子為二先生,其中的生疏之意,昭然若揭。不過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張海石完全沒有半分驚惶之情,直起身后,低垂著眼簾,望著腳下的那副劍仙飛升圖。
李道虛仰頭望著頭頂,竟是一片人工造就的三十六天罡星圖,雙腳則是剛好踩在法座的陰陽雙魚的兩個點上,一腳在陰,一腳在陽,陽極陰生,陰極陽生。
過了片刻,他收回視線,目光轉向張海石:“儒門圣人有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年紀越長,便愈發知曉頭頂巍巍天道的玄妙難測,到了如今的境界,距離跨過天門也不過一步之遙,感受愈深,就越是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我剛才臨時起意之下起了半卦,竟然是個乾上。不如你再來湊齊另外半卦。”
張海石點了點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手中的竹杖上竟然生出一片竹葉
李道虛見到這一幕,并不驚訝,只是道:“催發生機,化死為生,已然是天人造化境的手段,看來你在平日里還是藏拙了。”
“師尊謬贊。”張海石謙遜了一句,抖落竹杖上的竹葉,同樣吐出一口白氣,筆直如劍,直接將這片竹葉擊碎,化作碎屑落于地衣之上。
兩人一起望去,又是三道橫線,三爻。
三爻加上三爻便是六爻,這便是乾卦。
李道虛的臉上有了幾分笑意:“乾為天,剛健中正。象征龍,又象征陽和健,表明興盛強健。乾卦根據萬物變通之道理,以元、亨、利、貞為卦辭,示吉祥如意。”
李道虛又對張海石道:“你也精通卜卦,不妨參詳一下,這個乾卦什么意思。”
張海石一揮袖,散去這個三爻,道:“乾卦是極陽之象。乾上自然指的是師尊,乾下指的什么,便不好說了,總不會是弟子。”
李道虛淡笑道:“二先生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張海石這次沒有再自稱“弟子”,平靜道:“許多人都覺得,在清微宗這張棋盤上,我是唯一有資格與師尊對弈之人。其實這么多年以來,我只是在勉力為之罷了,就如毛驢拉大車,終究比不過馬。”
李道虛望向他:“你覺得誰會是這匹馬?”
張海石沒有說話。
李道虛替他說道:“你覺得是李玄都,他才是以后有資格與我對弈之人。”
張海石抬起頭來,直視李道虛:“早在天寶二年的時候,他便已經與師尊下了一局棋,雖然輸了,但也讓師尊大感意外,甚至讓師尊感受到了威脅,否則師尊也不會急于拔除所謂的四先生一黨。”
李道虛盯著他,淡笑道:“知我者,張海石也。”
張海石復而低下頭去,微微欠身:“師尊謬贊。”
李道虛繼續說道:“紫府是你一手帶大的,可他的性子卻不像你,更不像我,反而像他那位已經故去多年的大師兄。你之所以這么喜歡他,也有此等緣故。真正像我之人,不是李元嬰,也不是李太一,而是你這位二先生。”
張海石沉默無言。
李道虛輕嘆一聲,道:“說說你的來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