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生面對李玄都時,總有些不可言說的局促:“睡不著,所以就來看看月亮。”
李玄都笑問道:“有心事?”
沈長生輕輕“啊”了一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李先生,好多江湖故事里說,一個人若是心境有損,便終生不能踏足什么什么境界,還有人會跌落境界,有這樣的說法嗎?”
李玄都坐在沈長生的身旁:“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但是我從未遇到過。”
沈長生好奇地望向李玄都,靜待下文。
李玄都說道:“在我看來,所謂的心境有損,仇怨也好,情傷也罷,說白了就是在某件事情上看不開,更放不下,導致自己性情大變,或是意志消沉。我是武夫,就以練武舉例,這是個漫長的過程,長到可以貫穿你的一生,從你開悟啟蒙的第一天,到你死去的最后一天,一刻不不能停。所謂的破境,拋開個人的資質差異,歸根究底還是日積月累。心緒起伏不定的確會影響到許多事情,比如與人交手的時候,以言語亂其心神,使其進退失據,但這只是很短時間內的事情,可練武是一個漫長過程,你總不能幾十年都沉浸在這種心緒不定之中,若說因為心境有缺而導致無法破開某個境界,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你這是意志消沉而直接不練武了。練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不練武了,那跌落境界也在情理之中。”
沈長生問道:“練武不要叩心關嗎?”
李玄都失笑道:“什么叫叩心關?練武就是修力,修力和修心是兩碼事。有些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可修心養氣,雖千萬人吾往矣。有些武夫,雖能力拔山河,但貪生畏死,欺軟怕硬。從沒有說,境界修為越高,心境也就越高。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修心便會疏于修力,修力便會無暇修心,而且心境這東西,不到真正生死關頭,是很難看出來的。”
“可是書上說飛升的時候都會有魔頭襲來,會有種種誘惑,若是心境不夠,便要沉溺其中。”沈長生煞有介事地說道:“李先生你修力不修心,難道不怕嗎?”
李玄都失笑道:“且不說我能不能飛升,只說飛升一事。我因為煉氣之故,曾翻看過許多道家典籍,從未見過哪本典籍記載飛升一事會有魔頭來襲的。”
沈長生瞪大了眼睛:“那雷劫呢?”
李玄都搖頭:“未曾聽說過雷劫一事。飛升乃是大吉之相,天顯異象,如何會引來雷劫?只有那些滯留人間的地仙,或是畜生妖物之流,才會引得劫難。”
沈長生哀嘆一聲:“這么說來,書上都是騙人的。不過為什么飛升之人不能駐留世間?”
李玄都道:“因為有違天道,什么是天道?就是上天定下的規矩,上天說仙凡有別,且不論這個規矩的對錯,你若壞了規矩,便要罰你。所謂金丹大道,丹成之后,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百年后,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再百年后,天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喚做‘陰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百年苦修道行,俱為虛幻。再有百年,又降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喚做‘赑風’。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這三災便是仙人也難扛過,所以在世仙人非要飛升不可。”
沈長生輕嘆了一口氣:“連仙人都會死,李先生,我會不會死?”
李玄都淡笑道:“這個世上人人都會死,無非早晚而已。至于能活多久,既是取決于天意,也取決于你自己。就你現在而言,只要你自己想活,那就一定能活。”
沈長生的眼中有了光:“李先生的意思是說,我只要好好修煉‘純陽紫氣’,便能化解‘鬼咒’。”
平心而論,李玄都心里也沒有底氣,不過看著沈長生的希翼眼神,卻不忍直說,只能點頭道:“這是自然。”
沈長生長長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一名道人飄然進了太平客棧的大院,蓮冠羽衣,腳踏云履,腰間懸有錦囊,身后負有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