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虛沒有把話說完,提到“紫府”二字的時候,他的嘴角邊露出了些許笑紋,可很快又隱去了,李如師一直低著頭,沒能瞧見。
李道虛嘆了口氣:“紫府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所謂‘四六之爭’,這個‘四’還剩下幾家?妙真宗被隔絕在蜀州,自顧不暇,神霄宗三心二意,只剩下一個近在咫尺的東華宗,這才不敢異動,若是離得遠了,也是難說。再在這個時候去與正一宗角力,非是明智之舉。”
李如師雖然極為敵視李玄都,但他跟隨李道虛多年,知道這個時候去說李玄都的不是,只會讓老宗主越發懷疑他的用心,同時也念起李玄都的好,于是便違心說道:“老宗主說的是,紫府他畢竟是老宗主親自教導出來的,雖然走了歧路,但能力還是有的,可惜在外面誤交損友,誤入歧途。當下關口是要弄清楚,李玄都指使李非煙把李如是帶走,到底要做什么。若是投靠正一宗,恐怕于老宗主不利。”
李道虛沉默在那里,良久,突然又道:“李玄都誤交損友,誤入歧途。可李元嬰、陸雁冰、李太一就那么干凈?東風西風南北風,陰風天風,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枕頭風,尤其是李元嬰,谷玉笙最近去帝京見謝雉了,兩人說了什么,密謀了什么,你也要做到心中有數。”
李如師一驚,立馬恭敬道:“回老宗主,我已經把人手都布置下去了,過兩天就能有回信。只是李非煙之事,她竟然帶了正一宗的‘青云’,此事老宗主不可不察。”
“她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嗎?”李道虛忽然拔高了聲調:“你自己夫綱不振,難道還要我幫你管教老婆嗎?”
李如師深知李道虛性情,如此說話,語氣雖然嚴厲,卻是不把自己當做外人,故而此時半點不怕,反而是委屈道:“師兄明鑒,李非煙那婆娘仰仗修為欺辱我已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并非不想反抗,無奈不是她的對手。若論親誼,師兄是她的姐夫,自然管教得著。”
李道虛聽到這聲“師兄”,面上不顯,口氣卻是有些軟了:“李非煙的性情如何,你應該知曉,她若要降正一宗,早就降了,不必等到現在。李非煙應該是與張靜修達成了某種約定,替正一宗做事來換取自由。至于她帶走李如是的事情,也不難猜,在我的一眾弟子之中,她最喜歡李玄都,她此番脫困卻不回宗,多半是要為李玄都保駕護航了。”
說到這兒,李道虛突然有些心緒復雜,孤家寡人做久了,也會向往師徒和睦、其樂融融的場景,對于李非煙和李玄都的感情,他自己一時也分辨不出是酸楚還是嫉厭,一向不露聲色的面容浮出幾分復雜神情。
李如師站在一側,感受到了李道虛的反應,因為不知是何緣故,那顆心不禁提了起來。
李道虛直問李如師:“李堂主,你說如今局勢,應該怎么辦?”
李如師深知李道虛從來都是乾坤獨斷,所以這不是討教,而是考教,于是順著方才老宗主話里的意思說道:“老宗主,此時不宜妄動,作壁上觀為好。”
李道虛道:“坐山觀虎斗,是個好主意。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東華宗,見一見太微,穩住我們這位盟友,然后再去神霄宗,最后去妙真宗。”
李如師問道:“可要天魁堂隨行?”
李道虛擺手道:“不必,就我自己去。你留在蓬萊島,我出去的事情,不要傳出去,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蓬萊島二十里之內,包括李元嬰。”
李如師應道:“是,恭送老宗主。”
李道虛登上自己的白龍樓船,船上空無一人,可在老人登上樓船的那一瞬間,整艘樓船好像活了過來,自行而動。
原本平靜的海面起了波浪,一浪高過一浪,白龍樓船行于碧波之中,突然一個巨大浪頭從樓船下方涌起,卻不落下,就這么靜止不動,樓船停在浪頭之巔,然后樓船的船頭微微上翹,離開浪頭,繼而整艘樓船向高空飄蕩而去。
越來越高。
很快,碧游島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三十六島、一百零八島星羅棋布,終是皆不可見,只剩下茫茫大海和蒼茫大地。
白龍樓船斜斜向上,破開層層云霧,先是船頭,繼而是船身,最后整艘樓船浮上了另外一座海,這里不是人間之海,而是天上云海。
李道虛負手立在船頭,放眼望去,白云茫茫,偶爾有幾座山峰破開云海,就如海面礁石或島嶼。白龍樓船穿行其中,實乃神仙勝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