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那人道。
秦素忽而說道:“天下學問,惟夜航船最難對付。何謂夜航船?說的是一位士子和一位老僧,一起夜航船。士子在船頭上高談闊論,滔滔不絕。老僧嘴拙,插不上話,只得蜷縮在一邊。老僧聽著聽著,覺得士子言語中有很多破綻,就問了兩個問題。”
“老僧第一個問題:‘澹臺滅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士子回答說:‘兩個人。’老僧又問:‘堯舜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士子回答:‘一個人。’老僧聽完之后哈哈大笑,說道:‘既然你是這種貨色,那就容老僧伸一伸腿腳。’”
“閣下這是自比老僧,而將旁人視作高談闊論的士子了。若是我們連這點淺顯問題都答不上來,閣下就要伸一伸腿腳,是不是?”
說罷,秦素望著此人,靜待此人回答。
此人笑道:“早就聽聞秦姑娘文武雙絕,才貌俱佳,今日得見,果然如此,在下佩服。”
秦素心知自己被此人識破了身份,心中驚訝,面上卻是不顯半分,道:“不敢當,想來閣下也不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
那人笑了笑,又望向李玄都,道:“神凝丹田,息游紫府,身若凌虛而超五岳,氣如沖霄而撼北辰。紫府劍仙,在下久仰大名了。”
李玄都微微一笑:“我也猜到閣下的身份了。”
“哦?”這人道:“愿聞其詳。”
李玄都道:“最近在江湖上出了一個人物,早年無名,這些年來只是專注修煉,別說是正道中人,就是邪道之人也少有知曉,直到這次西京之變,他才終于出關,從先天境破境為歸真境九重樓,距離天人境只剩下半步之遙,而后又與道種宗的宗主一戰,成功晉升天人境界。地師為盡快結束西京之變,與澹臺云議和,在保證陰陽宗、皂閣宗、牝女宗三大宗門不變的前提下,同意放棄對無道宗中的插手干預,還同意讓出道種宗,使得兩人在西北五宗中變成二三之勢,澹臺云掌無道、道種二宗,地師徐無鬼掌陰陽、牝女、皂閣三宗。若是我猜不錯,閣下就是新任的道種宗宗主吧?”
此人并不否認,拱手道:“皇甫毓秀見過李宗主。”
李玄都還了一禮:“皇甫宗主好膽識,如今正道群雄云集龍門府中,皇甫宗主身為邪道中人,卻敢孤身犯險,讓人佩服。”
皇甫毓秀道:“李宗主此言不對,太平宗是第一個趕到龍門府的,也不過是剛到不久,其他宗門還未趕到,怎能說是正道群豪云集?至于正邪之爭,也談不上。因為正道十二宗要討伐的是地師一派,秦大小姐本就是十宗之人,不一樣參與其中?正如李宗主所說,我是圣君的人,與地師不是一路人。”
李玄都問道:“不知皇甫宗主此來有何指教?難道就是看一看李某人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盛名之下無虛士,李宗主成名多年,是用手中三尺青鋒拼殺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在下自是信服。”皇甫毓秀先是恭維了李玄都一句,然后話鋒一轉:“常言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如今各宗宗主之中,在四十歲以下的,不足一手之數:李元嬰、顏飛卿、李宗主、區區在下。顏飛卿傷在了地師手上,李元嬰是李宗主的師兄,娶了太后娘娘的師妹,出入帝京宮闈,不甚在意江湖事,此番也未曾來這龍門府。至于其他俊秀,皆是不足道也。”
秦素就在李玄都的身旁,皇甫毓秀這番話卻是把她也概括進去,不過秦素本就是隱士心性,對于這些虛名向來不大在意,并未出聲反駁。
李玄都笑道:“閣下的言下之意,是唯有在下和閣下二人了。”
皇甫毓秀并非那等謙虛之人,反而有幾分自負,道:“正是如此。”
李玄都早已不復當年少年意氣,對于這些虛名也沒有那么熱衷了,搖頭道:“閣下真是抬舉在下了。”
皇甫毓秀長笑道:“李宗主何必自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味謙虛,未免太過虛偽。”
李玄都道:“非是謙虛,而是怕自高自大,日后反遭打臉。”
皇甫毓秀失望道:“本以為縱橫河朔之地的紫府劍仙是個劍酒雙絕的灑脫豪爽之人,此番當對杯暢飲一番,沒想到也是這般婆婆媽媽、亦步亦趨的謹小慎微之人。”
李玄都笑了笑:“真豪情未必在這些虛頭言語之上。如果使劍喝酒,再放幾句豪言壯語就是瀟灑,那天底下的瀟灑之人未免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