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一已經退了出去,將此地留給李玄都和寧奇二人,李玄都便順勢坐到秦不一方才所坐的位置上。
關于這位大祭酒的傳聞,李玄都聽過許多。在三位大祭酒中,這位大祭酒最為閑云野鶴,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不在萬象學宮之中。對于萬象學宮中的議政風氣,他不聞不問,既不贊同,也不反對。不過這位大祭酒的學問極高,因為不介入士林是非的緣故,在士林之間威望極高、名聲極好,故而話語的分量很重。李玄都想要收拾山河,求得天下太平,注定繞不過號稱天下正統的儒家,與儒家打交道,也多半繞不過萬象學宮的三位大祭酒。此時寧大祭酒親自到訪,李玄都自是要小心對待。
寧奇說道:“小李先生的過往,老夫素有耳聞。我們讀書人有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之說,當年的張肅卿便是立功一道,對外驅逐韃虜,對內鼎故革新,若是把這件大事做成了,不說開萬世太平,求得百年太平還是不難。小李先生愿意襄助張肅卿,可見是認可張肅卿的理念,如今小李先生從世外重履塵世,可是要以盡前人未盡之事?”
李玄都不知虛實,沒有立刻給出明確答案:“前人之路,終究是前人的路,后來人雖然會依循前行,但也未必要亦步亦趨,一步不差。”
寧奇何等閱歷,立時聽出了李玄都的話外之意,微微一笑:“小李先生的意思,是不完全認可張肅卿當年的做法了。”
李玄都道:“張相爺工于謀國卻拙于謀身,若是此身不存,則人亡政息,欲要謀國,要先學會謀身,大約與修身治家平天下的說法類似了。”
寧奇撫須笑道:“小李先生所言有理。老夫冒昧問上一句,小李先生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李玄都沉默了,少頃說道:“朝政敗壞,官場貪墨橫行,外有強敵,內有內憂。朝廷暗弱已久,地方豪強紛紛坐大,已是亡國無日。”
寧奇道:“以老夫之見,亡國無日……倒也未必。不過如今天下,再不整治,的確是亡國有日。”
李玄都道:“既是整治,又當如何整治?”
寧奇微微一笑:“小李先生此去遼東,不就是已經在做了嗎?”
李玄都一震:“大祭酒何出此言?”
寧奇笑道:“兒女情長,固然重要,可也不妨礙家國大事,難道小李先生此去遼東,不打算見一見那位遼東總督?還有以遼州秦氏為首為首的遼東豪強,若是小李先生能迎娶秦氏千金,那便是秦氏的女婿,都是一家人了。”
李玄都道:“大祭酒倒是消息靈通。”
寧奇擺了擺手道:“談不上消息靈通。”
李玄都問道:“大祭酒,你此番前來見我,是想看看我李玄都是個什么樣的角色?若是不甚合意,大祭酒是不是就要站在溫大祭酒那邊與我為難?”
寧奇搖頭道:“好不容易出了個小李先生苦心孤詣地想要做些事情,為天下蒼生盡一份綿薄之力,老夫若再視若仇讎,連一個小李先生都容不下,這也是萬象學宮的氣數盡了。”
李玄都神色稍緩,道:“是李玄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寧奇笑道:“小李先生言重,老夫此來的確是有求于小李先生。”
李玄都正色道:“大祭酒請講。”
寧奇緩緩道:“遼東總督趙政之所以能虎踞關外,是因為在他身后有一眾遼東豪強的支持,如今天下大亂,這些遼東豪強虎視天下,心心念念之訴求只有一個,那便是入關。”
李玄都道:“關外雖好,但畢竟只是一隅之地,比不得關內地域之廣袤繁華,有此念想是意料之中。”
寧奇道:“可若是遼東鐵騎南下,免不得又是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