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李玄都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滿腦子武學登頂的年輕人,格局更大,眼光也更高,自然不會去意氣用事,觥籌交錯之間,絕口不提當年之事,大有一笑泯恩仇的姿態。
世人有一個通病,總覺得大人物做什么都極有深意,一個舉動都要探究出好幾層深意,然后贊美出一朵花不可,簡直是奉若神明。殊不知所謂的大人物,在史冊上不過寥寥幾字,能得贊美者寥寥無幾,也有昏招失措的時候,終究是一個凡人罷了。李玄都此舉在一眾賓客看來,便是虛懷如谷、宰相肚里能撐船,可如果李玄都還是那個沒了修為和地位的四先生,只怕就沒人會如此想了,反而覺得理應如此。李玄都始終就是那個李玄都,不過身份地位不同了,倒是披上了一身神圣的袍子,不似個凡人俗人了。
李玄都看得分明,心中暗自警惕:“這便是權勢的滋味了,卻是比心魔還要厲害,不知不覺就要沉溺其中,被其腐蝕而不自知分毫。想那世宗皇帝,孤身一人入帝京,一個少年人便斗倒了三朝元老,又革除弊政,裁抑宦官,使得朝政為之一新,使得大魏有中興之相,是何等英雄人物。可到了晚年,卻也沒敵過‘權欲’二字,明為無為而治,實則暗操獨治,又一意玄修,日求長生,不聞朝政,使得吏治敗壞,邊事廢弛,這才有了金帳汗國攻陷西京之事。我如今也算是手握權柄,少不得要有人奉承逢迎,若是不能謹守本心,反而飄飄然忘乎所以,只怕也要步了世宗皇帝的后塵。”
李玄都心中想著這些,面上卻是不顯,與一眾賓客把酒言歡,眾賓客的各種奉承吹捧言語也被他一并笑納。
筵席一直持續到深夜才算散去,眾多客人紛紛散去,作為主人的景修要前去相送,秦不一未曾露面,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等人另有要務在身,也沒有久留,最后就只剩下李玄都和秦素這兩個閑人。
李玄都身懷“漏盡通”,雖然飲酒極多,但卻沒有半分酒氣,來到院中,安靜不語。
秦素站在他的身后,也不言語。
李玄都忽然問道:“素素,你覺得我在酒席上表現如何?”
秦素笑了一聲:“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李玄都道:“自然是真話。”
秦素妙目一轉,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禮義廉。”
李玄都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笑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忘八;孝悌忠信禮義廉,無恥。你這是拐著彎罵我呢。”
秦素笑道:“你還知道啊。”
李玄都道:“我當然知道。”
“我這不是罵你,我這是秦素諷小李先生納諫。”秦素半是玩笑道:“我真怕你變成老劍神或是我爹爹那樣。”
李玄都搖了搖頭,語氣堅定道:“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