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到了夜半時分,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雪飄搖而下,很難想像,前些日子的晉州還是秋雨飄搖,如今的幽州已經是下起了大雪。
第二天起來,雪已經停了,除了湛藍的天空之外,入目便是茫茫雪白,好像天地間的萬物都融為一體似的,連腳下的驛路也變得界限模糊。
李玄都心頭只有四個字來形容此情此景:“惟余莽莽。”
天地高闊,他們這一行人就像白紙上的一條細小黑線,緩緩而行。因為路上有了積雪,愈發難行,走起來也有些吃力,偶爾還要看著日頭辨別方向,免得走了岔路。
秦素見李玄都滿是稀奇,笑道:“這還算好的,因為有驛路,可以勉強辨別方向,若是到了塞外草原,本就沒有路,風一過,什么馬蹄印、車轍印通通都被掩蓋了,天大地大,一馬平川,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的,連棵樹、連個丘陵都看不到,更沒有半個人影,那才是不知路在何方。第一次去草原的人,多半要迷路,不見去路,也找不到身后歸途,待到干糧吃完,便要餓死在白茫茫的草原上,這就是白災的厲害。”
李玄都咋舌道:“與中原果然大不一樣。”然后又道:“聽你話中意思,你是對草原很熟悉了。”
“熟悉談不上。”秦素道:“只是去過幾次。你也知道,我是個喜歡游山玩水的,又怎么能放過這塞外風光?你這是趕上了冬天,若是夏天,草原上又是另外一派風光。”
李玄都道:“冬天是白色的,夏天便是綠色的了。”
正在說著的時候,風又起了,天色漸漸黯淡下來,眼看著又是一場大雪。
李玄都沒有換上過冬的衣裳,身上還是穿著春秋時節的鶴氅,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也不以為意,堂堂天人境大宗師,與天地交感,呼風喚雨也是尋常,豈會害怕嚴寒。
他伸出一掌,默運玄功,想要以“五行借勢”之法驅散這場大雪,卻發現有些艱難。按照借勢之理,在這種情況下,他引來一場大雪,那是順應天時,就如提前開閘放水,自是輕松無比,可想要將一場本該落下的大雪驅散,那就不是借勢,而是逆勢而為,就好似以大堤堵住湍急河流,花費氣力甚大。天人境界終究是順天而行,遠遠談不上逆天而動,那是長生地仙才有的威能。
李玄都很快便放棄了這個想法,又收回手掌。
秦不一見此情景,笑道:“李公子,不妨事的,我們補天宗的弟子都是自小生在遼東、長在遼東,這種雪對他們來說只是家常便飯。再者說了,這才剛剛入冬不久,以后的雪還多著呢,你總不能見一次便驅散一次,就算是長生地仙也經受不住。”
李玄都笑著點頭:“秦前輩說的是。”
秦不三插嘴道:“不過話說回來,還是江南那等溫潤天氣養人,這塞外苦寒,每逢冬日,少不得要大病小災,每個冬天都要死上好些我們這個年紀的老家伙。”
秦不一看了他一眼,笑罵道:“老夫還好好活著,你算哪門子老家伙。”
秦不四道:“我們兄弟二人自然不能與您老相比,可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們兩個也著實是不算年輕了。”
秦不一正要說話,忽聽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景修高聲說道:“終于到了。”
幾人循聲望去,只見在遠處有點點燈火,格外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