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木忽汗皺起眉頭,似乎所悟,又似茫然。
李玄都繼續說道:“這樣的‘無為而治’,關鍵有兩點,一點是帝王藏身幕后卻要掌握大權,一點是在臺前樹立一個靶子。”
藥木忽汗終于聽明白了,殺機畢露,“你說我是老汗豎立的靶子?你這是挑我和額祈葛的關系!”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藥木忽汗不必急著動怒。”李玄都擺了擺手,“在我們中原還有一個兩廢太子的典故,一位帝王有九子,正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九子為了爭奪皇位,明爭暗斗,其中太子身為諸子之首,要應對來自各方的暗算,最是艱難,最終皇帝決意廢黜太子。可在廢黜太子之后,諸子相爭的局勢更為復雜,就算皇帝有心推出一位新的太子,也勢必要重蹈老太子的覆轍,被其他皇子攻訐,所以他為了保護新太子,決定復立老太子。如此一來,老太子在明,新太子在暗,所有的攻訐和暗算還是集中在老太子的身上,而新太子就可以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慢慢積蓄力量,待到老太子為群臣厭棄之后,老皇帝便再次廢黜老太子,平息局勢,而此時的新太子羽翼已成,可以順利接過大位。這便是老皇帝的一石二鳥之計。老汗是帝王,請問藥木忽汗,你覺得自己是老太子呢?還是新太子呢?”
藥木忽汗神色變化不定。
他只是驕狂,不是傻子,就算有心否認,卻也不得不承認李玄都說的頗有道理。這些年來支持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可反對他的聲音也隨之水漲船高,他看似風光,實則處于一個極為危險的位置。
藥木忽汗深深吸了一口氣,收起自己的濃濃殺機,說道:“可我還有額赫的支持,額祈葛最是寵愛額赫。”
李玄都淡淡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帝王恩,不足信。”
藥木忽汗問道:“閣下以為,我是那個擺在臺面上的假太子,真正的太子另有其人。”
李玄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如果老汗有意明理汗接任大汗之位,那么就不會有今日的諸王相爭。試問,諸王中勢力最為雄厚的明理汗加上老汗的支持,誰能抗衡?也就沒有相爭的必要了。可時至今日,王庭中卻是一片亂象,那就說明老汗厭棄了明理汗,并不打算把大汗之位交到明理汗的手中。不知藥木忽汗認可我這個說法嗎?”
藥木忽汗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李玄都繼續說道:“老汗不打算讓明理汗接任大汗,可明理汗又極為勢大,不能輕動。在這種情況下,就會產生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老汗選中的新任大汗可以與明理汗抗衡,另一個可能是老汗選中的新任大汗不能與明理汗抗衡。如果是前者,那么藥木忽汗就是真正的太子。如果是后者,那么藥木忽汗就是擺在臺面上的假太子。”
藥木忽汗面沉如水,雙手緊緊握成拳頭,緩緩問道:“如果是第二個可能,那么老汗為什么要選擇我?”
李玄都不疾不徐道:“大閼氏和小閼氏是姐妹,可這些年來,小閼氏備受老汗寵愛而大閼氏頗受冷落,使得小閼氏在王庭中權勢極大,不遜于諸王。從這一點上來說,老汗并非是讓藥木忽汗來抗衡明理汗,而是讓小閼氏來制衡明理汗。如果老汗選擇的新任大汗人選既不是明理汗,也不是藥木忽汗,那么大閼氏和小閼氏這對姐妹就會一致對外,聯起手來打擊新的大汗。根基淺薄的新王如何是對手?可如果老汗在表面上選擇藥木忽汗,那么大閼氏和小閼氏這對姐妹就會為了兒子而反目,老汗根本不用出手,就不費吹灰之力便為新汗解決了兩個極為難纏的對手。
“在兵法中,有借刀殺人之計,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于老汗而言,誰是敵?明理汗。誰是友?小閼氏。老汗借小閼氏之手去殺明理汗而自己作壁上觀,這便是借刀殺人。兵法之中,還有連環計,一計之后還有一計。在借刀殺人之后,如果小閼氏和大閼氏兩敗俱傷,那么老汗就可以蚌鶴相爭漁翁得利,若是其中一方大勝,也可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聽到這里,藥木忽汗的額頭上滲出冷汗,說道:“閣下……不,先生,敢問先生,老汗為什么不會選我?”
李玄都說道:“第一,藥木忽汗久在王庭,身無半尺之功,難以服眾。第二,小閼氏勢大,如果藥木忽汗成為新任大汗,那么藥木忽汗的母族便會威脅到黃金血脈,用中原的話來說,這是外戚。老汗既然英明過人,又如何會放任外戚坐大?依我之見,藥木忽汗想要成為大汗,小閼氏就不能留,可如果沒了小閼氏,藥木忽汗如何能登上大汗之位?”
藥木忽汗臉色蒼白,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