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答道:“他啊,一顆墻頭草罷了,風往哪吹,就往哪倒。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墻頭草,他們缺少逆流而上的勇氣,貪婪地不想失去任何東西。墻頭草太多,多得讓人發膩生厭,這也是我欣賞李玄都的緣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敢于放棄一切,故曰:疾風知勁草。”
烏里恩不止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終于忍不住問道:“李玄都是誰?”
地師道:“就是中原使者。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現在正跟澹臺云一起,與國師生死相斗。”
烏里恩的臉色微微一白。
地師搖了搖頭,“這就怕了?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年輕的時候蓄養了很多門客,其中有一個人曾經說過一句不那么文雅的話,他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句話倒也有些道理,你這樣膽小,怎么能做金帳的汗王呢?”
烏里恩被嚇了一跳,“汗王?”
“對,汗王。”地師微笑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做帝王,還有人喜歡做帝王之師,以無名之身指揮全局。古風仕者,其最高追求就是做國師,決定和責任都交由君王,自己只管出謀劃策,若是成事,都是自家謀劃之功,不成都是君王無能昏庸,不聽勸諫。一味務虛,坐而論道,立功、立言、立德,美其名曰,以天下為己任。以王庭目前的局勢來看,諸王誰也不能服眾,最終的結果就是互相妥協,推舉一個便于操控的傀儡居于王座之上,有名而無實,空有大汗的名號卻沒有實權,令不出金帳,實則是諸王各自為政,遇到涉及整個金帳的大事就共商而決,正如今日的大魏朝廷。”
烏里恩畢竟是宋政的兒子,也遺傳了父親的機敏,從地師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話外之音,“你想要做帝王之師嗎?”
地師哈哈大笑:“是,我一直都在做帝王之師,先是扶持宋政,接下來又是扶持澹臺云,可是這兩位太有主意,他們需要的是臣子,而不是老師。然后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為人師表的這個‘人’字很重要,要選擇一個合適的對象,從這一點上來說,李玄都就做得很好,他很喜歡給一些對于這個世界認識不足的小孩子做老師,這些小孩子就像一張張白紙,李玄都可以在上面盡情涂抹,效果出奇的好,而面對與自己相差無幾之人,他從不好為人師。”
烏里恩說道:“所以你選擇了我。”
地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你身上流淌的鮮血可以在伊里汗和失甘汗之間達成一個奇妙的平衡。”
地師嘆息一聲,“我為什么如此喜愛李玄都?因為我們是一類人,可惜走在了兩條不同的道路上,在我看來,李玄都是一條鯉魚,一遇風云便化龍。而你,只是一頭驢子。”
烏里恩皺起眉頭,“為什么是驢子?”
地師微笑道:“因為騎驢找馬啊。”
烏里恩破天荒地生起一股怒意,父親不僅僅遺傳給他機敏,也在他的血脈深處隱藏了暴戾、殘忍、無情,他想要怒斥這個什么狗屁地師,告訴他這里是草原而不是中原,但理智卻告訴他,如果他這樣做了,那么他很可能會死,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假意順從,然后等著父親或者母親來救自己。
烏里恩的選擇當然瞞不過地師的眼睛,地師并不吝嗇自己的贊揚,“還不錯,知道隱忍二字,我今天教你一個道理,在你不能掌控一切之前,一定要學會隱忍,今日的隱忍是為了日后的不必隱忍,因為事情總會發生變化,眼前的困局只是一時的,你要學會往遠處看。”
烏里恩反問道:“你也要隱忍嗎?”
“當然。”地師并不避諱,“我不能掌握一切,我被澹臺云趕出了西京,又被張靜修和李道虛聯手趕出了北邙山,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失意人了,但是我因為各種原因不能立刻找他們報仇,這就是隱忍。”
烏里恩大聲道:“既然要隱忍,那你就應該隱藏起來,讓別人都找不到你,為什么要到草原來?”
地師笑道:“這就是我今天要教給你的第二個道理,隱忍不是隱藏、躲藏,不是忍受、懦弱,更不是狼狽逃命,隱忍是必須有目的。中原的圣人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換而言之,今日的‘小忍’正是為了明日的‘大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