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寒暄之后,李玄都一行人登上錢家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往錢家的別院行去。錢家別院在城外二十里處,臨水而筑,一半建于陸地湖岸,一半建于碧波湖面,與張海石在齊州的別院有異曲同工之妙。每逢夏日,絲絲水氣由腳下向上透出,涼沁入體,又因別院內專門做了防潮處理,并不潮濕悶熱,實乃一等一的避暑所在。
金陵府中以能到此處別院做客為榮,故而常有些士子文人結伴來此,半是賞景半是游湖,若是幸得錢家主人相邀,能往別院一行,更是能在友人面前大大露臉的談資。不過只有極少人能被邀請入內一探這深幽別院,多半只能是在外駐足遠觀而已。
俗話說:“二月二,龍抬頭,大家小戶使耕牛。”此時,陽氣回升,大地解凍,春耕將始。在眾人抵達錢家別院的時候,恰好一場淅淅瀝瀝的牛毛細雨又是不期而至,白色的細密雨絲籠罩著湖畔的別院,無數雨點落下后濺起一層白色的水霧,連接成片,最終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白霧茫茫。在白霧中,房頂上的黑瓦格外鮮亮,于雨霧朦朧中若隱若現,瓦片上的雨水匯聚成細細水流,沿著屋檐掛角而下,垂下一條條銀亮的細線。
別院中有一座水榭,修建于湖面之上,腳下地面是以純凈琉璃筑成,依稀可見湖魚成群結隊搖尾游曳,饒是李玄都見多識廣,也佩服錢家的心思巧妙,許多新近崛起的富貴之家,金銀不缺,可萬萬沒有這份底蘊。
在錢錦兒的引領下,一行人來到這座水榭之中,向外望去,萬千雨絲落下湖面,激起萬千漣漪,使得周圍好似籠罩了一層薄霧,腳下卻是成了避雨場所,湖面仍舊平靜無波,一動一靜之間,讓秦素有幾分驚喜,她早就聽聞江南園林意趣第一,今日一見,果真不俗。
此時的水榭之中并無侍女仆役,眾人分而落座之后,剛好圍著水榭坐了一周,錢玉蓉甚至沒有座位,只能站在錢青白身旁服侍老祖宗。沈長生也是如此,不過卻是站在李玄都和秦素的身后。
方才在碼頭上只是客套寒暄,現在此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卻是要談正事了。
錢青白用一根銀針挑了挑香爐中的香料,當先開口道:“老夫已經與蘇家那邊商議好了,大天師到來之后,就在這兒見面,不知紫公意下如何?”
李玄都道:“錢老是地主,但憑錢老安排,玄都沒有異議。”
“好。”錢青白道:“此事事關重大,不僅是紫公和大天師的事,甚至不僅是一州一地之事,牽涉到未來江南和江北的態勢,實在馬虎不得。不過我聽聞,反對的聲音亦是有之,大天師最近為了此事,也難免焦頭爛額。”
李玄都向后靠在椅背上,意態閑適,道:“這個我理會得,畢竟打了這么多年,現在又要講和,有些人難免轉不過這個彎。還有就是我的緣故了,當年我是清微宗的四先生,率領四宗之眾,與六宗敵對,沈老先生和方靜方丈就是為了調停雙方爭端,這才為人所乘,遭了地師的毒手。這其中的恩恩怨怨,豈是一言可以說清的,有些怨言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不耽誤了大事,就不算什么。”
在場之人中,大多熟悉這些恩怨過往,唯有沈長生和錢玉蓉知之不多,她們二人之所以能出現在這里,也是各自長輩存了讓他們參與其中的意思,有些事情不去參與就永遠也學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