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運從那杯茶放下最后就不再說話了,他單純,善良,率真。
但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郭同濟和自家師兄對話當中的意思。
好人卻要死?
這道理說不過去。
周洛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說道:“人生在世總要面對諸多抉擇,這些抉擇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當你無法看清的時候不妨想一想自己所站的立場,我和唐國沒有恩怨,與李休和郭先生也沒有恩怨。”
“但李休斷了我弟弟一條手臂,當著天下人的面前斬殺了翟一寬,他讓圣宗顏面盡失,四長老因此頒布了長老令,我等是圣宗弟子,也許本身與唐人并無仇怨,但唐國與宗門有怨,我等弟子便要承擔這份責任。”
放下了手,周洛看著身前安靜盤坐的六位先生,輕聲道:“這就是立場,與善惡無關,與對錯無關,我其實很喜歡李休這個人,因為他永遠在用自己的行動貫徹這個道理。”
如果拋卻每個人心中的道德標準,天下間其實很難分辨對錯,有的往往就只是立場問題罷了。
來運沒有說話,他知道師兄說得對,這就是在這人吃人的修行界中行走天下所必須懂得的事情。
也是必須會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的性子可能很難接受,但這條路早晚要走,我能做的就是讓你盡早一些。”
“來運知曉。”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安靜的站在一側并不說話,也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他率真,但拎得清輕重,和這六個人相比自然是自家師兄重要一些,何況這些道理他也懂得,就像兩國交戰一般,敵國未必全都是惡人,但相對自己國家來說敵國便全都是惡人。
“這些年來我等在春集鎮教導了許多人,其中最滿意的有九位,這是他們的名字和住址,待我六人死后還要勞煩武王將這九人找來接替我等,無夏塾是春集鎮的重中之重,鎮上的人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地方,所以我們可以死,但無夏塾不能沒。”
郭同濟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九個名字和地址放到了小桌上用茶壺輕輕壓著,免得被風雪吹翻了找尋不到。
周洛點了點頭,雖未說話,卻已經答應了下來。
雪花從天空落下會產生許多種不一樣的形態。
鵝毛大雪,毛毛飄絮。
或是被風卷著狂飛周轉,又或是筆直落下隨著微風淡淡搖晃。
沒人喜歡刮骨鋼刀,大部分人喜歡的都是那如絮雪花輕輕落在額前,落在肩上,落在掌心的感覺。
微涼,獨特,讓人難以忘懷。
就如此刻。
天上的小片雪花搖晃著落進了茶杯里,周洛朝著他們六人走了過去。
來運站在身后安靜看著。
郭同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心道哪怕是在這春集鎮中生活了幾十年,一眼望去終究還是不如長安,更不如梅嶺。
然后他收回了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學塾門外的那棵大松樹。
漫天的雪花并不曾在樹枝上留下半點痕跡。
那棵樹很巨大,在風雪中挺的筆直,就像是人的脊梁一般。
周洛彎腰拿起了被茶壺壓在下面的那頁白紙然后走到來運身旁拍了拍他的腦袋,二人一同走出了無夏塾的門口,拐了幾個彎之后找路人問了問紙上的地址該怎么走,得到答復之后道了一聲謝便順著路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