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西十六年,中秋。
四歲的安卓希和母親,在喧鬧的夜色中被安慶遠從后門趕出了安府,還被威脅不許再踏入京都半步。
他以為是自己打碎了父親書房里的花瓶,才惹父親生了大氣,他抱著母親,連連認錯。
母親撫著他的頭,淚水如泉涌,“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那個男人給的最后的溫情,就是一輛送他們離開的破爛馬車。
彼時他還以為,父親只是一時被氣昏了頭,叫他們出去避開一段時間,過些時日消了氣便可以回家了。
可萬萬沒想到,這一走,便是十三年。
離開京都,母親帶著他回了自己的老家,卻被村子里的人辱罵,孤立,驅趕,說母親沒羞沒臊,當初跟著賊人跑了,如今居然舔著臉,帶著野種回來之類的話,連口水都不肯給他們喝。
彼時他不大懂那些話的含義,只是趴在母親的背上叫著渴,叫著餓。
夜宿破廟,他睜大了眼睛問:“母親?什么是野種?那些人為什么不讓我們住在家里?”
母親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咬著牙沒讓它們流出來,然后強顏歡笑道:“希兒,你記住,你不是野種,你有爹,有娘,你爹是京都的大官,有權有勢,你娘雖然沒有你爹那樣厲害,可是我生下了你啊,你可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兒,有了你,為娘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娘。”
“可是母親,我們為什么不回京都的家?是我打碎了父親的花瓶,我回去給他道歉,求他原諒,我們出來這么久,我想家了,父親找不到我們也會著急的,我們快回家吧。”
家?哪里還有家啊。我的兒啊,你可知道,那里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
那薄情之人為了他的高官厚祿,錦繡前程,不惜將我們娘倆趕出安府,甚至希望我們從未存在于這個世上。
如今他已娶了當朝長公主,終于如愿做了皇親國戚,我們兩個的存在,就是他最想抹去的污點。
可是兒啊,娘不愿你在仇恨中長大,縱有千般怨,萬般恨,都讓娘獨自承受吧。
我雖是個棄婦,但我絕不會讓你成為棄子。
兒啊,你要快快長大,成為頂天立地,有情有義的好男兒……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以后,安卓希再沒說過要回家,也沒提過爹爹。
她帶著他從老家一路西行,終于在一處叫靈泉的地方落了腳,安了家。
娘倆自食其力,雖然艱苦,可是心里卻甜,本以為可以這樣相依為命過下去,可沒想到老天就是這樣不長眼的,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安卓希六歲那年,**來村子里搶東西,他小小年紀出來阻擋,哪里會有人將他放在眼里,母親為了保護他,被人狠狠踢在小腹上。
本就常年勞累,身體虛弱,這一腳,叫母親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他清楚的記著那人可惡的嘴臉,和他腰間掛著的令牌。
他恨,恨那薄情寡性之人,要不是他,母親不會就這樣死去。
他恨,恨自己太過弱小,不夠強大,沒辦法保護自己和母親。
他恨,恨這世道渾濁,良善之人任人欺凌,只有惡霸活得舒坦。
其實那夜母親在他耳邊呢喃的話,他都聽見了,當時的他年紀尚小,嘴上說不出什么話來,可心里卻清明的很。
原本,他想聽母親的話,就這樣一輩子守在母親身邊,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做安安靜靜,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可命運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