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到地上濺起點點污泥。一名十一歲的少年疾步穿行于屋舍田間,身上單薄的衣衫很快濕透,但他絲毫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
這是東海邊的一個小鎮,既偏遠又破敗,占地雖不小,但只稀稀落落地住了二十幾戶人,從前叫明海鎮,后來改為麒麟鎮,再之后又有過“寒水鎮”、“東遠村”等名字。到了今日,已無人記得它到底叫什么,當地居民口中,它有一個更淺近的名字——酒鬼村。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鎮子口有一家很大的酒肆,雖然味道不怎么樣,但勝在廉價,還可以賒賬,鎮子里的居民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一有錢,就會打上一大壺,從早喝到晚。
他們沉醉于那種天旋地轉、昏昏沉沉的感覺,因為在虛幻之中他們可以無中生有,予取予求,他們把那里看成現實,而把現實當作噩夢。
這天底下,醉生夢死之人不計其數。
“老板,四壺酒。”少年打了個激靈,將幾枚錢幣放到臺上。時值初秋又地處海邊,他在雨中走了六、七里路,凍得夠嗆。
酒肆老板抬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利落地打起酒來。老板姓關,四十多歲,體態憨胖,十年前盤下這座酒肆,經營至今。平日里見到少年前來打酒,他都會關心地問上幾句,不知今日為何板著一張臉,似是巴不得他打完酒早點離開。
一旁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是他女兒,叫小寧,每次見到少年前來都十分高興,今天也不例外,趁著爹爹不注意,她將一張剛烙好的大餅塞進他胸口,然后做了個鬼臉。
少年也吐了吐舌頭回應,并輕聲說了句“謝謝”。
拿著四壺酒,他開始往回走,由于有了負重,腳步明顯要比來時慢了不少,將近一個時辰后,他才回到鎮內。
“王大叔,您的。”他推開一扇木門,將一壺酒放在地上。
“拿著,小子!”
伸手接住飛來的一枚銅線,他道了聲:“謝謝。”
送完四壺酒后,他回到自己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彎腰捧起一抔茅草,踩上一張吱呀發聲的老木桌,將屋頂加固好,不讓太多雨水滲進來。
酒鬼村中多數的房屋都是磚瓦搭建,也有幾間茅草屋,而少年所住的就是其一,而且是最破敗的一間。
跳下木桌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懷中的烙餅,之后才脫下上衣,用力地擰了擰。
點燃火盆,他將衣服架起來烘烤,自己也坐到邊上,啃起了大餅。
自從四年前父親失蹤后,他的生活日日如此。幸運的是,今日能吃上大餅,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餓著肚子,或是啃上幾口餿掉的饅頭、剩飯。
少年有記憶的時候就生活在這酒鬼村,但他曾聽父親說,他們不是當地人,七八年前才來到此地居住。他的印象中,父親與當地居民并無區別,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醒來就喝,喝完再睡,一天之中清醒的時刻沒有多少。
父親在的時候,偶爾會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去集市販賣,換些錢銀回來,勉強供二人吃喝,后來父親失蹤了,他只能靠替人跑腿打酒維持生計。
他聽鎮里人說,父親在集市和人發生沖突,被打死了,也有人說被官府抓了,還有人說他是故意拋下自己,遠走高飛了……總而言之,父親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了,除了眼前這間茅草屋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開始的日子里,他日日都跑到鎮子口,一站就是一整天
(本章未完,請翻頁)
,企盼著父親歸來的身影。他找過,一直跑到很遠的地方,他也哭過,在許多風雨交加的夜里。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漸漸接受了現實。大哭之后,他撿起了茅草枯枝,悲傷過去,他拾起了殘碗破瓢,一個七歲的孩童在無依無靠的條件下,硬生生地活了下來。
不得不說,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比如堅韌的意志。
當然,一個稚童想在這殘酷的世道上生存下去,光靠意志是不夠的,幾年來,鎮里的鄉親或多或少地都給了少年一些幫助,他們雖然終日醉生夢死,但算不上冷漠無情。
少年將最后一小塊餅送入口中后,屋門被人輕輕推開,他轉頭望去,立刻露出欣喜神色。
“烏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