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上海局勢略有穩定。消息傳到江陰,沈團長掂量再三,還是決定把女兒重新送回上海,繼續她的學業。恰逢一位復興社的舊友馮希全少校,此時奉命調往上海供職,因是其身份特殊,上峰派有一輛軍車專送。沈團長便要馮希全,把瑞麗給帶上。
馮希全悄悄告訴沈團長,說是南京的復興社總部,有意在近期,謀劃成立諜報武裝總隊。他今后的任務,就是要長期潛伏上海,秘密發展外圍組織,伺機建立一支諜報別動分隊。
沈團長大為高興,心想,瑞麗就寄宿虹口日語學校,有這馮希全久駐上海,若是把女兒拜托他加以照顧,再也無需自己,每個月都得私下里跑去上海一趟。
林子均也收到了陳香梅的來信,言道虹口的日語學校即將復課,如果對阿榮尚沒有考慮好其他安排,仍放心繼續留在她的身邊,便在這幾天安排了仆人老張,再把阿榮接回上海。
兩個月前,也正是這個老張把阿榮帶到了江陰。
自從那天在沈團長的營房里,聽到沈團長提及到預備將來,是要把他女兒瑞麗送往日本學醫,林子均便深受啟發,打算仿效了沈團長,將來設法把榮兒送去日本,交給了他的生身母親前田惠子,也能走上學醫的這條門路。
林子均因是當初不得已,倉促離開日本回國,辜負了對前田惠子有過的承諾,所以這十多年來,始終負愧在懷。而他這心中深藏的內疚,何止只是被遺棄在日本的前田惠子,還包括了同樣失去父愛,榮兒的那雙胞胎兄長。
沒過幾天,來接阿榮的老張就到了。林子均吩咐在院子里干活的阿英,去徃太素上清宮將弘毅道長請來,同時也把在道觀里的阿榮一起叫上,讓他做好返回上海的準備。
阿英的父親,沒能熬過這年冬天,剛出了正月就不幸病故。林子均可憐這孩子孤丁一人,無依無靠,就收留在家里,做了林太太的貼身丫鬟,幫著照看年幼的林國香、林國平。
等到弘毅帶著阿榮趕來,林子均留下道長在客廳里喝茶,與老張敘話聊天,便領著阿榮去往后院,讓他向自己的老父林世昌辭行。
阿榮還是初來林家,與林世昌見過幾回,當時就發現這老爺子不知何故,始終對自己冷眼相看,從來沒有給過好臉色。
他閑來氣悶無聊,在墻根下發現一只還在撲棱翅膀,不曾被凍死的蛐蛐,于是心生憐憫,找了一塊棉布把這蛐蛐包裹起來。無意間瞄見到客廳條案上,擺有一個青色花紋的瓷罐,便把蛐蛐裝進到這瓷罐里,然后拿到火爐跟前,幫著蛐蛐取暖。
不料這蛐蛐恢復了知覺,竟從瓷罐里蹦跶出來。阿榮跟著去捉,一不小心踢翻了瓷罐,滾摔成了好幾瓣。他哪里會知道,這被打爛的竟是林世昌收存多年,稀世之寶的唐代青瓷罐。
當天,他便被林子均送到了定山的太素上清宮。
這件禍事發生以后,林世昌竟然沒對阿榮怪罪半句,只是一整日間,都在翻著白眼發愣,好像覺得自己就該遭此報應。
現在,林世昌聽到兒子說,要把阿榮再送回了上海,坐在椅子上沉吟半天,才冷冷地道出一句:“還是送走的好!”
林子均凄然道:“既然父親至今不肯改了決定,兒子只有照做就是。”又對阿榮命道:“你馬上要走了,現在跪下來,給爺爺叩上幾個頭,就此作別吧。”
阿榮雖是心有不愿,但見到林子均表情嚴峻,心下里揣想道:“我姆媽與這林叔叔最為要好,弄不明白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是個什么由頭。我自小沒有見過父親,莫非林叔叔就是我的親爹,椅子上的這老頭便是我的親爺爺,所以才讓我此時叩頭告別。卻是,我因何不是姓林,卻要隨姆媽姓了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