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醫生在為林先生進行診斷時,特別注意到床上那本叫做《民眾》的油印刊物,臉上現出十分警覺的樣子。
后來,他填寫了病例,又開了一個處方,讓阿榮記了下來,囑咐道:“格里陳,對病人就先按照這個來用藥。以后,你要每天過來巡視兩遍,監督病人按時打針、服藥,禁止他做些加重病情的其他活動。”
楊女士拿了處方取藥去了。
莫斯醫生把林先生床上的那幾本外文書籍,每個都順手翻看了幾頁,嘆了口氣,帶著阿榮離開了林先生的病房。
回到醫生辦公室,莫斯醫生見到屋里沒有別人,就提醒阿榮道:“格里陳,這個病人來歷不清,俄文、英文的書籍都能看懂,絕非一個平常人物。”
阿榮猜道:“他也許,會是個能識好幾門外文的大學教授吧。”
莫斯醫生搖搖腦袋,道:“怕是沒有么簡單。你大概不會知道,病人所讀的那些書,有明顯的進步傾向,被當局列為**。尤其那本叫做《民眾》的油印小冊子,據我所知,屬于地下赤色分子的內部刊物,宣傳的都是救亡思想。”
阿榮心里一驚,突然記起,曾經偷聽到中村登說過,中國的赤色活動正在蔓延,動員民眾,到處開展救亡活動。難道這位林先生,他那文質彬彬的草介書生,也居然是赤色組織的重要一員?
吃罷晚飯,阿榮回到宿舍,把林先生的文稿拿出來看。見到題目是《論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和斗爭》,勾勾畫畫,已經寫下了好幾千字。他雖然并不能完全看懂,但感覺字里行間透出一種力量,就是號召所有的民眾團結起來,決不屈服于任何敵人的壓迫。
阿榮頗為猶豫起來,猜想這篇文稿,定是傾注了林先生的不少心血,若是不能交還給他,自己豈不是心中難安。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他在遇見楊女士去打飯時,便有意在走廊上候等一會,把林先生的未完文稿,還有那支自來水筆,全都還了回去。
過了幾天,莫斯醫生告訴阿榮,他奉了柯西雅嬤嬤的指派,要前去四川成都呆上一個來月。原因是那里的一個教區,大面積感染瘟疫,需要前去幫忙處理,即日就得出發。
莫斯醫生還道,以他本人的想法,原是要帶了阿榮同去,也好現場傳授一些防疫的技能給他。但柯西雅嬤嬤表示反對,擔心瘟疫來勢洶洶,生怕阿榮有何閃失,在陳香梅那里難以交待。
至于林先生的肺結核病情,咯血已經完全止住,照了兩次x光,顯示病情有所趨緩。仍由阿榮,配合一名中國主治醫生,按照莫斯醫生先前確定下來的診療方案,繼續負責日常觀察,記錄診療結果。
沒有了莫斯醫生的嚴厲約束,林先生病房的來訪客人,開始多了起來。這其中,留給阿榮印象最深,是見到有位嘴上留起一字胡,面容清瘦,身著長袍的人。林先生和楊女士,對這位到訪客人尤其敬重,尊稱他為“周先生!”。
楊女士把阿榮引薦給了周先生,還說起了他主動歸還文稿的事情。周先生目光銳利,饒有興致地打量了阿榮一番,說了一句令他終身生銘記的話:“學醫固然很好。然而眼下的狀況,救亡比救命更為緊要!”
經過交流,阿榮才知道周先生,年輕時就曾經去過日本學醫,以后卻是投筆從文,如今就住在虹口那里多倫多路上。那里一帶在上海,是文人聚集的地方。
阿榮心想這位周先生,大概就是楊女士之前說過,一再相勸她丈夫住院就診的人。但是令他極其驚奇發現到,周先生稱呼楊女士的丈夫,不再是姓林,而是直接喊作瞿先生。
周先生離開后,阿榮見病房沒有了外人,終于忍不住好奇,向楊女士認真問道:“你家先生,我到底是應該稱為林先生,還是瞿先生?”楊女士怔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男人,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阿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