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張石桌被他占滿,云遲將糕點擱在臨湖長凳上,轉身坐在石桌旁。
手肘勉強在石桌邊角尋了一席之地。
她撐起腮幫子,偏頭靜靜看他抬筆、落筆、抬筆……
湖那邊吹來清風幾許,染上三分垂柳清新,又掠來七分折顏花香。
宣紙撲棱棱亂顫亂飛,被云遲壓下臂膀摁住,老老實實躺在桌上。
蕭關逢描完整整小半本符箓才停筆,抬眸看了眼枕在胳膊上沉沉睡去的人,陰郁了好多日的心情,逐漸轉晴。
合上拓本,轉至她身側,替她捋順被風吹亂的方長發,然后抱起她打算回臥房。
扭頭看見安靜躺在長椅上的鮮花餅,心情又由晴轉陰再轉雨。
他過目不忘,素心臘梅做的鮮花餅,也是時境雪愛吃的。
人去聲遠的涼亭,細風拂過,宣紙落了滿地。
云遲醒來時,薄霧已成露,窗外蟲鳴不絕。
她躺在寬敞柔軟的床榻上,外衣被褪去,珠釵佩環也被摘去,鼻腔里縈繞著裊裊清香,熟悉到令人安心。
華夢方醒,神志尚有些混沌,她重新合上雙眼,在男子懷里翻了個身,整張臉埋進他的胸膛里。
蕭關逢心事重重,只是淺寐,第一時間察覺懷里人動作。
“云遲。”
估摸著懷中人已徹底清醒,他理了理心緒,才淡淡地喚她。
“……嗯?”
懷中人并未睜眼,也淡淡應了聲。
“我們,”蕭關逢像是下定重大決心般,語氣雖輕,但足夠鄭重,“要個孩子吧,你不是一直想同我孕育子嗣嗎?”
聽到這話,云遲腦中殘存的那點兒迷糊徹底散去,心里咯噔一聲,本能有些排斥。
“你不是說修士極難有孕嗎?”
不知他何故改變心意,分明從前她提起時,他不說明確拒絕,但從未表現出積極。
弄不清楚心里那一絲排斥源自何處,只知道此時此刻,她不想與他生孩子。
總覺得,她孩子的父親,不該是他。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分明從第一眼看見他,便想同他生孩子,過去兩年也一直為此努力,可真到了這一刻,卻退縮了。
蕭關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當她身體忽然僵硬是因為太過意味,畢竟他多次暗示短期內不想要子嗣。
感慨油然而生,過去抗拒的、躲避的,沒想到,這么快成為盼望的、渴求的。
“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
他伸手把她撈上來,直視她的眼睛,看到其中積蓄的迷茫,濃到化不開,微微錯愕,卻還是沒有多想。
“只要你想,我們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見她呆愣愣處于云霧中,半天不答話,又輕聲問,“云遲,你想嗎?”
“我……”云遲一時失語。
她不想,但絞盡腦汁也想不通為何不想,她好似誤入死胡同,怎么也繞不出來。
“現在這樣很好,我暫時不想改變。”
“我想通了,我還年輕,應該好好修煉提高修為,爭取早日治好身體,早些回到北野,阿媽和伍將軍,肯定日日盼著我回去。”
她垂下眼瞼,掩蓋住眼中錯亂紛雜的情緒,“至于孩子,以后再說吧。”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蕭關逢身形一頓,腦中赫然閃過落雪嶺上,她看著陳景極力搖頭否認的模樣。
從前她想與他留下子嗣,是那般熱切,此刻滿身抗拒,又是這般真實。
蕭關逢稍作思索,肯定她的改變,是在陳景到來后產生的。
靜如寒潭的眸中,寒光閃過,迸射出一縷殺意。
云遲低著頭,還在思考心里猝不及防騰起的異樣從何而來,沒有注意到他眼中比餓狼狠厲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