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漸沉迷于用煙頭將皮膚表皮緩緩燙開,又慢慢燙熟肌肉的感覺。
傷疤一點點變圓,又一點點變深,在火燒火燎的痛感中,去尋找一種撕心裂肺的快感。
回到家中,他還故意讓父母看到他的“作品”,見到父母流露出的痛心和惋惜,老蔫兒感到一陣得意,他何嘗不知道“體膚毛發受之于父母”的道理,他這是無言的反抗。
他在單位干活兒的時候,不經意裸露出過自己的兩條胳膊,見到同事無不驚心肉跳。
那個年代但凡胳膊上燙有死簽兒的人,一律被視為玩兒鬧、狗食,同事們當然避之唯恐不及。
老蔫兒也因此處處受人排擠、遭人白眼兒,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遭遇了“職場冷暴力”,他覺得自己活得太憋屈了,總是想找人干一架,可一想到自己患有暈血癥,又只得一次次地忍氣吞聲。
終于有一天早上,老蔫兒在單位裝卸郵件的時候,跟自己的小組長發生了沖突。
那個小組長也是倒了血霉了,老蔫兒將一切拋在腦后,把積郁在心底的委屈憋悶、千仇萬恨,一股腦地發泄在了他身上,不計后果揮出一拳,正搗在那個倒霉蛋兒的鼻子上。
也不怎么那么湊巧,小組長有血小板低的毛病,鼻子上挨了這一下,當場血如泉涌,捂都捂不住流。
老蔫兒見了血,只覺天旋地轉渾身冒汗,不等小組長還手,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圍觀的同事們覺得奇怪,這位打完人怎么自己還暈了?這是要碰瓷兒嗎?正當同事們圍攏上前,想看看老蔫兒到底怎么了,卻見他突然大吼一聲,從地上躥起老高,發瘋似的沖出郵電局大門,猶如魔神附體一般,狂奔出很遠很遠,直到再也跑不動了,才氣喘吁吁地在路邊坐了下來。
他雙眼發直,呼哧呼哧地吐著粗氣,心里頭七上八下狂跳不止,剛從身上摸出一根煙,想抽兩口緩緩勁,忽覺腹中翻江倒海,隨即是一陣連嘔帶吐,感覺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
這一架打的,老蔫兒本已占得上風,眼看著小組長就被他打服了,卻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敗下陣來。
他這一段“輝煌戰績”,從此在郵電局內部廣為流傳,成為同事之間茶余飯后的笑料兒。
老蔫兒再一次被自己打敗了,好在沒被單位開除,不過調離原來的部門,到倉庫當了一名庫管員,天天跟郵件貨品打交道,接觸人少,是非也少。
如此一來,老蔫與外界更加隔絕了,以至于落了個自言自語的毛病,冷不丁被同事聽見,立即傳得滿城風雨,都說他腦子出了問題。
老蔫兒自己心里有數,發誓一定要闖過暈血這一關,否則這輩子只能被人欺負、嘲笑、譏諷。
反正庫管是個閑差,他有著大把的時間,就一趟一趟地往各大醫院外科急診跑,專門去看“刀砍斧剁、墜樓車禍、工傷事故、血流頭破”的傷號,以此克服自己對鮮血的恐懼,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反帝醫院、公安醫院、總醫院、一中心醫院,各大醫院的外科急診室他挨個轉悠,哪兒人多往哪兒扎。
正是由于這個契機,讓我結識了老蔫兒,從此以后,我和小石榴、老蔫兒三個人,結成了過命的朋友!
我被人送到公安醫院搶救那天,老蔫兒正在外科急診門口無聊地閑晃,眼瞅著抬過來一個血肉模糊的傷號,他立刻打起了精神,湊上前進行日常鍛煉。
據他后來跟我講,醫護人員把我抬入急救室之后,有個護士出來扔我的秋褲,老蔫兒在垃圾桶里盯著我那條秋褲看了半天,完全被血染透了,**的就像投過水的墩布一樣。
從那一刻開始,老蔫兒對我負傷的原因,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好奇心,他在醫院里追尋著我的蹤跡,從重癥監護室尾隨到普通病房。
八十年代,醫院的探視制度比較嚴格,限定了固定的探視時間。
我家里每天來人送飯的時間段,我躺在病床上都能看到老蔫兒在門口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