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上元節,依山傍水的云襄古鎮悄悄掛起了紅燈籠,這種使用云襄特有的蟬翼宣紙和昂貴的鯨油制成的大紅燈籠明亮又顯貴,點綴著古鎮,蓋過了那初露羞澀的彎月。
一道身影飛快地躍過屋脊,行走在青磚黛瓦上,漆黑的夜行衣融于夜色中,制式的馬靴如同踩在棉帛上不留一絲聲響。
這處三進三出的院落如同匍匐在浠水之畔的巨獸,高聳危立的門墻彰示著王儲貴胄的威嚴。
西襄府,當世國君楚睢王幼子楚襄王的府邸,襄王行七,此處又稱“七王宮”。但與江陵郡真正的王府東襄府相比,此處僅是楚襄王游山玩水時的臨時臥榻,不及江陵萬千樓閣一隅。
即便是便宮,布局裝點絲毫不失皇族風范,那用青金石手工打磨的青瓦光滑如琉璃,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御用巧匠大家之手。
庭院布局亦蘊含陰陽風水之道,山水瀑流、花草珍禽聚以方丈之中而不失藏風聚水的格局,四時林木交錯成簇也相得益彰,這使得房上不速之客眉頭緊鎖,不停地翻越屋瓴卻無法辨認正堂所在。
月已將入中天,庭下卻燈火輝煌人影倬倬,黑衣人潛匿在屋檐上的陰影處,看著這與往日兩番景象的王府,心中更是斷定了任務所指。
不斷深入內院,鐵血戍衛多了起來,這些都是從大楚軍營里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悍將,清一色的身披黑色鑲金甲胄,腰跨寬背斷頭刀,腳蹬鬼狼靴,威風凜凜,盡顯殺伐之氣。
位于內庭的東廂房此時被紅幔層層遮住,不斷有女傭進進出出,神色焦急。
廂房四角均有鐵血衛值守,走廊上掛著防風燈籠將整個庭院照亮。人頭攢動處,一位年長的穩婆正被請進屋內。
而此時正堂偏房的書房中,一道錦衣華袍的身影正盯著一幅篇幅宏大的畫卷出神,那畫卷中群峰如同利劍一般聳入蒼穹,峰頂之上,一只雄鷹鉚足氣力飛向更高處,氣貫云霄,凌絕天下。
此人正是楚襄王。
襄王將目光停留在畫卷落款處,蘭陵蘇彥。
“伯元叔,你對這個蘇彥怎么看?”
(本章未完,請翻頁)
襄王轉身落座在堂中尊椅上,看向一旁躬身站立的老者。
這位頗有梅蘭風骨的老者是襄王的授業先生,襄王自小生性薄涼,唯有對這個季伯元敬愛有加。
昔日楚王常年在外征伐,生母出身卑微,襄王自小不受待見,飽受欺辱,只有先生季伯元對其袒護疼愛,視如己出。
季伯元雖貴為楚王先生,但對禮樂制度的尊崇與豁達使他進一步躬身,“回殿下,臣以為這個蘇彥,心很大!”
“蘇彥乃是坊間冠名的第一畫師,其手法精妙絕倫,以山水之作著稱,寧王前些時日獲得的一卷《千里江山圖》,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季伯元的后半句話說的小心翼翼,對于襄王幾個兄弟之間的微妙關系,他很是了解。
襄王對“寧王”兩字毫不在意,只是把玩酒杯的右手似乎稍稍用力,鎏金的銀質玲瓏杯已經不再渾圓。
“臣斗膽多說一句,蘇彥此人有逆骨!”
季伯元一語驚人,就連一直低頭玩物的襄王也抬首看向這個略微有些悲憤的太傅先生。年輕襄王露出英俊的面孔,天生帶有皇室嫡系的王族氣概,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蘇彥雖有當世冠絕古今之才,善于寫畫,工于詞律,為世人所稱道,但此人所言所畫皆是社稷山河之作,誹議朝綱,不尊禮樂。以臣拙見,此人有逆反之心。”
襄王不為所動,目光深邃,自言道:
“孤以為蘇彥有云荷之風,云分黑白,可遮烈陽亦可起風雨,荷吐清雅,但不可褻玩。孤與蘇彥,只差一個蘭陵…”
季伯元頓時大驚,輕聲身退,順便帶上了房門。
一抹厚云遮住了孤月,鋪滿紅毯的庭院少了一絲空明,借助這點晦暗,黑衣人從偏殿的檐角飛到被紅幔團團圍住的寢宮檐頂,如同落枝的宿鳥,只是掀起一團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