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證沒有。
扭曲的字跡穩固了,像團漩渦一樣收縮、蜷曲,投入他眼眸中。一陣劇痛迫使他閉上雙眼。
再睜開眼睛時,寧永學看到黑色血管從監察的手臂斷口伸出,往外延展,垂落在地,如同報廢電器里垂下的黑色電纜線。
它們生長得異常迅速,遍布整個房間,在墻上四處攀附,迎著不知從何處滲入的風招展搖曳,一直往門外延伸出去,散發出甜香。
它們如花朵一樣盛開著,像人的手指一樣彎曲、蠕動著,似乎還想順著他的腳腕攀附過來,好在它們未能成功,總是擺向其它方向。
這構圖實在美妙,宛如在畫中。
接下來,寧永學的視野繼續向外延伸,穿透墻壁和地板,逾越了人類的眼睛本該受限的視界。只是越向外延伸,他的視野就越模糊,最終幾乎無法看得清晰。
【窺伺】,寧永學立刻想起相關記錄。
在永安的古籍中他見過相關描述。記錄提到,在【血的秘密】最初,人們可以窺伺一片范圍廣闊的真實,但是,人們不應當在一輪日夜交替的間隙窺伺第二次,因為,“它們”也在窺伺著“我們”。
光影交錯,從斷臂往外延伸的血管不斷擴散,仿佛瘟疫,許多蟲豸順著墻壁四處亂爬,企圖逃脫它們生長的范圍。
毫無征兆地,寧永學忽然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它從看押囚犯的安全局地下層掠過,轉瞬間又消失了,留下一大片無法被窺伺的空洞景象,像是團黑霧。
那是什么玩意?安全局是不是要出大事了,然后我卻被關在審訊室里?
還沒等他多想,一批鮮活的生命跡象忽然出現,以刺眼的血紅色標注。從一個輪廓接近車輛——也許就是車輛——的東西上,它們依次走下。
不對,是他們。
那輛車十有**是內務部的。
他們果然來了。他們是來找我的。
寧永學閉上眼睛,然后再次睜開,一切廣闊的視野包括附近血管脈絡都消失不見,仿佛此處不過是兩條詭異的斷臂,再無任何異樣。
他連忙擦拭眼簾,抹下大片血淚,只覺眼珠發痛,難以忍受。
不久以前的問題又回來了......人死了,而我需要規避責任。
這事稍嫌復雜,畢竟他是唯一的旁觀者。
寧永學實在有些頭疼,現在他意識暈眩,剛流過血淚的眼睛隱約作痛,視線還有些發黑,難以集中精神思考現狀。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極其濃重,還帶著一股子先前嗅到的詭異甜香,仿佛馥郁的花香撲面而來,令人腸胃翻涌不止。
還好他沒吃過飯。
寧永學一時間不想考慮是什么弄沒了審訊室的監察,但黑色血管一定是某種延伸出去的詛咒。坐在自己對面的家伙已經在詛咒中死了,像一個炸開的感染源,瘟疫已經擴散出來,很快就會感染一些東西,把這安全局變得極不正常。
眼下監察僅剩的遺骸只有桌子上兩條斷裂的手臂,其中,右臂的手腕圖案已是空空如也,咬著六枚尖牙的眼睛也完全消失,連一點痕跡都沒法找得到。
倘若他能站在一個置身事外的地方把眼下一幕加以記錄,其中陰郁的技法和絕妙的構圖一定能令報社編輯驚嘆不已。
如此想來,自己還能得到一筆不斐的報酬,足以支撐他好幾個月的房租?
可惜,這只是假設,他很難置身事外。
事情發生以前,審訊室里只有他們兩個在獨處,事情發生之后,審訊室里就變成了他和兩條手臂的獨處。
燈光依舊陰郁,令人發忖的死寂像蜘蛛網一樣籠罩過來。袖筒挽起的手臂就搭在黑色金屬桌面上,兩條胳膊的皮膚都粗糙蠟黃,雙手已經不再動彈,徹底僵死了,手指也逐漸張開,失去肌肉和骨頭的束縛。
血像許多條剝了皮的蛇一樣從其撕裂的斷面游出,匯成汩汩血泊,在燈光下反照著紅光,烘托得這地方越發詭異。
仔細辨別之下,寧永學發覺,手臂的斷裂處都在肘部,斷面稱得上是皮開肉綻,像是給無形之物斜著咬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