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和生活,哪個更恐怖?”他只好問。這家伙的臉一直往下低,他不得不一直把她往上抬。
“都很恐怖......”路小鹿說,“我怕貧窮的生活要跟我一輩子,但我更怕死。能勉勉強強活著,當然還是要勉勉強強活著。”
“為了勉勉強強活著,你該吃點東西。”
“我感覺特別焦慮......完全沒法下咽。”她目光虛無。
“咀嚼呢?”
“嘴也張不開......”
寧永學同意她的說法,于是他左手捏住她的小臉,右手掰開她的嘴巴,把撕開的牛肉干塞進去。路小鹿沒什么情緒,只是淚眼朦朧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嘴里嚼著這塊干肉,然后她又咕噥著說:
“太、太干了,咽、咽不下去。”
他把水瓶的蓋子擰開,對著她仰起了點的臉往嘴里灌,結果她喝一半嗆住了,噴了他一臉水和唾液,自己在旁邊直咳嗽。
“對、對不起!我這就找快布擦干凈。沒、沒有布,衣、衣服......”
路小鹿驚慌失措地起身,跪在他面前,拿手挽著衣袖在他臉上抹,抹了好久才勉強擦干凈。
“剛才你噴了我一臉水,現在正常點了嗎?”寧永學問。
“正、正常點了。”她眼光飄移,非常心虛。
“不會去找生大米兌廁所水了吧?”寧永學又問。
“不、不會了。”
寧永學點了點頭,提著背包坐到她旁邊。“精神萎靡不振就睡一陣吧,我到時候叫你。”
......
大約在半夜十一點,寧永學就叫醒了路小鹿,跟她步入走廊,如同走進畫展的尋常旅客。
和剛走進集市一樣,眼前只有潔凈的長廊和色彩明亮的風景畫,白熾燈光很刺眼,片片樹影在畫中青翠的草地上招展,有時候仿佛從畫里傳來了蟲鳴和鳥吟一樣。
起初,這些風景畫還很自然,后來色調逐漸變暗,線條也越來越尖銳。最后他們走到前后都不見出入口的地方,墻壁已經一片泛黃,風景畫也變成了遠近不同的黑影和單色背景布。
要是寧永學猜得沒錯,畫里面都是些空殼人,但他暫時猜不出來這畫展有何危害,他也不想被許多只黑色小手拖到畫里去,把自己體內掏成空殼。
“來、來、來了!”路小鹿又把菜刀端了起來,還不忘一手抱著他胳膊。她臉上冷汗直流,好像永遠都沒法習慣這一幕似的。
話音剛落,寧永學竟看到空殼人環繞著他們站了一圈又一圈。他們相互擠挨著,不留任何縫隙,仿佛是要用身體畫出許多個同心圓。
和集市的空殼人有所不同,這里有人全身漆成黑色,有人全身漆成血紅色,有人全身漆成慘白色,仿佛有三色油漆從他們頭頂一直往下淋,浸透了每個人的身體——眼珠、口腔、頭發、衣服、所有皮膚都從內而外浸透。
“你是第二個。”一個全身漆黑的空殼男人對寧永學說,然后又轉向路小鹿,“你是第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