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瞬間后完全、徹底地消失了,只遺留了一片巨大的空洞緩緩愈合,儼如是某種不可見的創傷。
萬籟俱寂,渾濁的黃霧隨著老安東的離開緩緩消散,焦味也一點點沒了。寒風吹拂,溫暖的氣溫迅速降低下來,大雪也再次從黑壓壓的云層中落下,跟整個諾沃契爾卡斯克沒什么不同。
寧永學感到頭暈,他干渴的要命。他麻木的意識驅策著他麻木的身體,令他拖著腳步往前挪動,就像在暗夜里推一個沉重的巨石。
他走到那個倒在地上的人旁邊,把她抱起來,摟在懷里茫然地注視。他企圖找到一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
只見這張臉蒼白且冰涼,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薄唇浸滿了血,鮮紅卻沉寂,一雙虛無的黑眼睛沒有神采,頭發散落在臉上,像是給尸體遮住面頰的薄布。
“最后能吻我一下嗎?”她問。
“不行,不能在這種環境下吻你,這是你自己說的。”
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和他一樣毫無情感——沒有恐懼,沒有解脫,既沒有分別的悲哀,也沒有露出任何遺憾和茫然。“那好吧,現在該是我活在你體內了。”她在心里說道,“你這不會哭也沒有悲傷的扭曲的人。”
然后她合上眼簾,垂下手腕,如同一枝被折斷的花朵。
這原來是曲奕空,寧永學費勁地轉動大腦,終于理解了一部分事實。
他無法言語,他的思想和靈魂隔著層巨大的障壁,他心里似乎有鐵錘在敲,他企圖想明白眼前的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沒有聲音,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很快就會迎來完全的腦死。
曲奕空的表情很平靜,還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她沒有任何可供怨言的事情,也沒有任何可以掙扎的希望,最后一句話竟然還是他自己曾經陳述過的愿望。
他看到血從她身上不停往外溢出,那層薄薄的積雪也褪色成玫瑰色的線條,然后又被陰影遮蔽。
他抬起頭,那東西站在他面前,像教堂的圣徒一樣把右手搭在他額頭上,仿佛是要他跪拜似的。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就在近處,他覺得這雷聲在給奧澤暴的話伴奏。
“你還有一個愿望沒實現呢,小子。”
“她還能活過來嗎?”
“跪在我面前,低下頭,讓我把你吃了。”奧澤暴說,“我就把你的愈合的方式轉嫁到她身上,讓她活過來。”
這話似乎沒什么可奇怪的,寧永學想到,他沒答話,也沒反駁,更沒嘗試爭辯。他默然脫下自己已經很破的衣服,悉心蓋在曲奕空身上,把兩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勉強疊成一件能遮風避寒的厚衣服,免得她醒來之后又受了風寒,患了感冒。
若能讓她以這種方式活過來,他就能把曲奕空的最后一句話交還給她了。一切都符合期望,沒什么可供怨言的,也沒什么好掙扎的,也許還能讓她欣賞到老安東詫異的神情。
寧永學最后看了眼她,然后跪在奧澤暴面前,閉上里面全是血的眼睛。
他的頭腦里轉動著很多景象,不過生活的帷幕還是籠罩在他心上,什么秘密都沒有揭示出來。
奧澤暴俯下身,用雙手摟住他,抱他在懷。她把尖銳的牙齒咬在他肩上,連著皮肉和骨頭一起貫穿下去。
他感覺自己在無盡的虛無中向下墜落,——野獸的獠牙擠壓著他破碎的身體,吞噬了他躁動的思維和各種胡思亂想。
一切還是會結束的,寧永學最后想到,和老安東的說法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