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眼前這個集神之高貴與魔之殺戮于一身的江衍,不知怎么就脫口而出道:“你不是人。”
這話一說出口,活像罵人的。小捉妖師一時間覺得有些尷尬,正想著找什么話來解釋一下,卻看到那殺神一般的少年皺了一下眉,疑惑道:“你知道了?”
小捉妖師被這問句里隱藏的含義驚呆了,呆呆地看著他。
江衍卻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伸出手來,將坐在地上的小捉妖師拉了起來:“我聽說過你,你叫慕寒卿,是個捉妖師,對吧?”
慕寒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我也聽說過你,你叫江衍,掌門的關門弟子。”
兩個傳奇一般的少年,恐怕從來都沒想到,他們竟然有一天會肩并肩地坐在徒留一地尸體的星子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那時的慕寒卿還沒有現在那么伶牙俐齒。多年來的苦修以及其他人的蔑視,讓他本能的不愿意與人多交談,所以很多話題都是江衍在引導。
“我聽掌門說過,你是一個資質和品性極佳的捉妖師。”江衍額頭上的血色印記漸漸褪去了,那把充滿殺氣的扇子收了起來,也不過就是一普通少年。
桑榆掌門很少出現,慕寒卿幾乎不怎么見到他老人家,更不用說聽他提起自己了。他心下一喜,道:“掌門沒有忘記我們。”
江衍點頭,道:“你可比我好多了,起碼你還有實力,而我,哎……”他伸了個懶腰,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殺氣騰騰,“我就只想以后有機會游戲山水,做個閑云野鶴,在浪跡天涯中遇到一個貌美的姑娘,然后攜手遁世,不問江山。”
慕寒卿一聽這沒志氣的志向,當即就跳起腳來了:“那怎么行!衍,你自己都說你不是凡人了,怎么能就這么一生碌碌無為呢?”
“何為有為,又何為無為呢?”江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喃喃自語道:“我爹娘當了一輩子的神仙,到頭來,卻還是沒能得到善終,還不如山林間躬耕織衣的鄉野夫妻,白頭到老,一生無憂。”
慕寒卿不知道江衍經歷了些什么才會有這么消極的想法,但他始終相信,一個人生于天地之間,就必然有他應去承擔的職責,有些東西不是說逃避就可以逃避的,因此他憤憤道:“我不知道你遭遇過什么,但是,你既然身為神,又有一定的能力,為什么不能去做一些你應該做的事呢?”
江衍愣愣地看著這個看上去比他還小的凡人孩子一身凌然道:“世界上有一種普遍的惡,是有能力而去作惡,但還有另一種惡卻往往被人忽視,那就是有能力而不作為。”
“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慕寒卿難得會跟誰說這么多的話,這些話,只怕也是他自己平時積壓在心里的心聲,“否則,你剛才就不會救我了,不是嗎?那還是證明你心中還有善,不是那種只顧自己的厚臉皮之人。”
“你擁有神賦予的力量,你可以選擇自己的路,這本身就已經比萬千凡人幸運了。你可知,這世上大多數鄉野村夫一輩子都要為柴米油鹽熬成一塊風干的鹽巴,苦澀帶咸,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這就是江衍在黑牢里跟滄雪說的一席話的出處。
滄雪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這么高深莫測的言論會是這不著邊際的慕寒卿拿來教訓江衍的。
月華如水的大理寺里,慕寒卿原封不動地將當年的那番長篇大論背了出來,便搖頭邊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吧,我那一夜跟你說的話比我過去一年說的還多呢!”
無數的回憶倒流進時間的海底,江衍也邊喝酒邊笑,不知是不是酒太烈,他的眼中有些發亮:“是是,你就是用了這番長篇大論,幾天后就將我騙出了蜀山,落腳在了這洛桑大理寺。”
那些早已塵封的過往,和一壺烈酒參在一起,抖了抖灰塵,重新展現在又一年的明月下。
那些意氣風發,年少輕狂的歲月,不就如一壺烈酒嗎?時間越久,再細品,才會越醇香濃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