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法師搖了搖頭,眼眸里涌上無限溫情,聲音有些許哽咽,凝視著薛兆乾:“其實小僧絞盡腦汁做的這些,只是想報答薛土司您當年的恩情罷了……當年,小僧還是個舞勺少年,家住漁溪司埡頭坪。小僧的父母被入室強盜所殺,小僧當時倒在血泊里命懸一線。剛繼任龍州宣撫使的您命人救了小僧的性命,費盡千辛萬苦抓住并正法了那些強盜,自掏腰包幫身無分文的小僧安葬父母。后來,您還親自送小僧到江油關附近的寶靈寺,讓主持凈苦法師收留小僧,使得小僧能夠茍活于世,才有了今日這般造化。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小僧自當全心全意報答薛土司大人您的大恩大德,這二百兩銀子,小僧是萬萬不能收的……”
薛忠義瞪大了眼睛,抬頭紋清晰可見,這份完全不敢相信的驚奇中,夾雜著甘甜的欣喜:“原來你就是當年埡頭坪的那個少年?簡直是長變了!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啊,當年那個狼狽羸弱的少年,現在居然會成為名揚天下的一代高僧!怪不得我說這個無妄法師怎么對我們薛家這么好呢,竟然敢冒這么大的風險,不惜賭上自己的名聲和性命來助我扳倒王璽這個奸賊呢!”
“萬發緣生,皆系緣分。這既是薛土司大人您與小僧的緣分,也是小僧的福分。”無妄法師微微一笑,笑里飽含了無法對任何人訴說的苦楚。
樁樁往事層層積壓,疊加為千千心結。哪怕是無妄法師如今已成為名滿天下的得道高僧,他最終還是一介凡人。在他的靈魂深處,始終有一個解不開的心結。無妄法師也曾年輕過,當初無妄法師在寶靈寺跟隨凈苦法師修行,無意中遇見跟其母前來禮佛的朱檀兒。一個是出塵超凡的俊朗僧侶,一個是碧玉嫻雅的多情女子,兩人漸生情愫,佛心未定的無妄法師甚至想要為此還俗。然而,朱檀兒的父親是龍州有名的儒商朱員外,怎么能允準掌上明珠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和尚?在其父母的逼迫下,朱檀兒最后只能揮淚斬斷情緣,與無妄法師斷了往來,嫁給了門當戶對的王鑒。隨著時間的推移,嫁到王土司府的朱檀兒漸漸接納了王鑒,努力做好一個夫唱婦隨的賢妻。但好景不長,年輕的朱檀兒在王家病故身亡,香消玉殞。得知消息的無妄法師傷心欲絕,無法接受這一噩耗。向來無病無疾的朱檀兒,怎么會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無妄法師認定是王家人害死了朱檀兒。
渡人容易,渡己難。朱檀兒的早早離世,如同一個心魔,從此永遠住在無妄法師的心海。他痛恨王家,他要復仇,他要為他心中永遠的白月光朱檀兒報仇雪恨!可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僧侶,以他一人之力,毫無辦法去抗衡在龍州勢力龐大的王家。他不想再待在龍州這個傷心之地,他辭別師父凈苦法師,轉而云游四海,苦心修佛。多年之后,終于成為松潘衛黃龍寺的主持,成了一代高僧。世事無常,誰都無法預料。當薛忠義找到無妄法師,想請他幫忙設計陷害王家時,無妄法師怔住了。他沒有想到當年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和自己有著共同的仇人。盡管他多年所修的佛法不允許他這樣做,但報恩和復仇交織纏繞著,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不斷灼燒著他的心。無妄法師知道,這是他報恩和復仇的唯一機會。他明白他始終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尊佛。他最終選擇了與薛忠義一起聯手對付王家。
從回憶里走出來的無妄法師,還有著其他顧慮:“薛土司大人,有一事小僧不知您將作何打算,這件事小僧也無能為力,畢竟兆乾少爺是您最疼愛的兒子,還是您早已確立的世子。小僧聽吉瑞說,兆乾少爺對王土司的女兒王辛夷一見傾心。王家就快被滿門抄斬了,依照兆乾少爺的性子,他若是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沖動壞事就不好了。現在倒是可以瞞住他一段時間,待欽差回到京師,奏明皇帝,王土司一家謀反的證據確鑿,朝廷必然會昭告天下,斬首示眾,以儆效尤,到時候兆乾少爺不可能不知道。屆時,若是他頭腦一熱,做出了什么忤逆圣意的過激之舉,那可就麻煩了。”
一說到薛兆乾,薛忠義氣不打一處來,怒而拍響椅子的靠手:“兆乾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怎么被那王家妖女迷了心智!我告訴過他,普天之下的女子千千萬萬,哪怕貴為大明的公主,只要他看上的,我都會想盡千方百計為他打點牽線。但他就是不聽,還賭咒發誓地說什么若是不能娶那個妖女為妻,他愿意終生不娶,真是氣煞我也!這件事我也想過,兆乾的性子剛烈,千萬不可讓他知道此事,否則貽害無窮。不如這段時間我把他調去邊地巡防好了,遠離喧囂。等到這件事徹底塵埃落定再讓他回來,到時候他就算知道了,也無濟于事了。”
無妄法師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兆乾少爺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對王家姑娘用情至深,只可惜一開始他就真心錯付,愛上了一個最不該愛的人。佛經有云,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萬法緣生,皆系緣分,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希望兆乾少爺能夠早日放下心中的執念,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