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薛兆乾揮舞起代月刀,像是在對王鑒無聲的示威。一道銀光平地起,代月刀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似游龍穿梭,行走四身。
此時的薛兆乾心里再無氣吞山河之勢。從薛兆乾主動提出要留在這里斷后開始,薛兆乾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他寧愿在刀光劍影中流盡最后一滴血,也不愿毫發無損地茍延殘喘。經歷了這一系列的變故后,薛兆乾快要撐不下去了,他覺得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他不能繼續每天悲傷地假裝不悲傷。他不能指責任何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無法原諒錯手殺了辛夷,他痛恨他這樣一個罪人,還有什么資格茍活于世?活著,對于薛兆乾來說,不是痛苦的結束,而是痛苦的蔓延。最痛苦的永遠是活著的那個人。那漫漫無期的無望等待,那日日夜夜的寢不安眠,那望穿秋水的滿腔思念,那無處安放的苦楚悔恨,無一不讓他對活著感到畏懼不安。生,對于薛兆乾而言,是“痛不欲生”的生,“生無可戀”的生,“生不如死”的生。
人生如斯,浮生半世。薛兆乾覺得他是老樹上的一片枯葉,在春風中枯萎,很快便會有新芽將他替代。四周一片大好春光,但已不是他能夠擁有的季節。他知道他的生命,不會再有春天。
正當薛兆乾陷入沉思之際,徐公擔心廣武十二騎的強弩會傷到王鑒,低聲向王鑒建議:“王土司大人,依屬下之見,我們最好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沒必要做無謂的傷亡,要是傷到王土司大人您就不好了。明軍的武器裝備優良,可抵擋廣武十二騎的強弩,等趙教率領的明軍一到,再拿下薛兆乾等人也不遲。我們早已發出響箭信號,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支援了。”
王鑒點點頭,半捂著嘴回應道:“那我們現在就與薛兆乾拖延時間,等趙教的明軍一到,就一舉拿下薛兆乾他們!”
王鑒和薛兆乾雙方陷入漫長的無聲對峙中,塑像般定在原地,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彼此都把千言萬語化為如刀似劍的眼神,展開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激烈戰斗。周圍的空氣令人窒息,鳥兒甚至不敢在這片土地上空飛過,生怕被一觸即發的戰火灼傷了羽毛。
忽然,遠處的霧靄里傳來一段令薛兆乾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三哥,錯了就是錯了,你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我們回家吧……”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兆乾的弟弟薛兆芝!
趙教攻破江油關后,在薛土司府里發現了薛兆芝,薛兆芝并不知曉薛兆乾等人的逃亡方向,魏長余提議把薛兆芝押解在身邊當作人質,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手足,薛兆乾多少會顧及薛兆芝的安危,他們好以此威脅薛兆乾,以不費更多的兵力拿下他。趙教、魏長余帶著薛兆芝,率領大軍從江油關沿著薛兆乾等人留下的馬蹄印一路狂追。明軍在追捕的途中遠遠看見王鑒放出的響箭,得知王鑒已尋獲薛兆乾,便立刻快馬加鞭趕來,與王鑒的土兵形成前后圍攻,包圍了薛兆乾等一干人。
見到薛兆芝的一瞬間,薛兆乾內心里那一塊最柔軟的東西,頃刻間被擊碎了。薛兆乾深深地知道,弟弟薛兆芝可能是他生前能見到的最后的親人了。
薛兆芝雙手被反綁在身后,狼狽不堪地被兩個兵卒從明軍隊伍里押解出來,凌亂的發絲垂在眉眼前,眼眶里布滿紅血絲,面對手里握緊代月刀的薛兆乾,滿是哭腔:“三哥,我們回家吧……”
薛兆乾的心臟猛烈地顫抖了一下,連帶著整個身軀都在抖動,咬著牙說:“兆芝,對不起!事已至此,我已無法回頭。這一次,我恐怕回不去了……”
薛兆芝的淚水淹沒了他瘦削的面頰,他試圖讓薛兆乾懸崖勒馬:“三哥,你不是無法回頭,你現在及時醒悟還來得及!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放下代月刀,勇敢地認錯吧,菩薩會寬宥你的過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