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樨閣的這幾年,估計是她一生中最清閑的歲月。
老嬤嬤大致七十出頭,身量中等,滿頭銀發用幾根雕木簪固好,常穿一件過時的暗青祥云花紋的交領襦裙,待人和善,臉上總掛著如春風般的微笑。
自阿婼到折樨閣那日,從未看見老嬤嬤出門。閣里的日常用度總是由內務總管親自送來,一日三餐由阿婼去膳房取來。老嬤嬤固定于早晨卯時三刻起床,晚上亥時三刻入睡。幾年來,從未間斷。白日的大段時光她便一直匿在閣樓的書齋里,書齋的書多是老嬤嬤從幽篁館借來的。幾天一卷書,白天手不釋卷,就連晚間睡覺也放在枕邊。阿婼有些擔心她的眼睛。書看完了,便讓阿婼跑腿還回去,再從幽篁館借來一些新的。
阿婼很愿意干這件事,畢竟待在這個冷清孤寂的地方,只有久經滄桑的老嬤嬤才不嫌悶。除非悶極了,老嬤嬤才會從閣里走出來,在木樨林深處聽聽鳥雀的啁啾聲,嗅嗅花木特有的香氣,也會與阿婼閑談幾句,然后靜靜地看她在陽光下打著絡子。天氣好的時候,會站在折樨閣門口遠眺天邊流云,環視門前來來往往的宮人。發覺自己已經出閣樓一段時間了,老嬤嬤扶著門框顫巍巍地轉個身,跨過門檻,緩緩朝閣內走去。至此,折樨閣似脫身宮城,倒成了九幽城的一座孤島。
阿婼干完手中稀少的活,搬個杌子,坐在門口細聽不遠處樂坊傳來的琵琶音。她聽的有些感傷,不禁懷疑,到底是老嬤嬤陪她長大還是她守老嬤嬤老。阿婼反向往原先掖庭煩勞卻充實的生活。
早上,阿婼照常去膳房挑選食物,裝盒后,再提著食盒回來。皇后厚待老嬤嬤,吩咐膳房不管她想吃什么喝什么,一應滿足。老嬤嬤沒有什么忌口,對吃食不挑剔,多是膳房送什么過來就吃什么。阿婼來了之后,老嬤嬤體諒小孩子挑嘴,就讓她一天三次去膳房取食,愛吃什么就挑些回來。于是,阿婼在折樨閣這四年幾乎吃遍了宮里的點心、果子。
阿婼從食盒中取出一碗薏苡粥,一碟酸豆角,還有提前囑咐膳房準備的揚州香薺春餅。老嬤嬤尤嗜揚州點心,隔三差五就會讓膳房做一回。
阿婼穿過屏風,見了老嬤嬤依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胸前的被褥上壓了一本《越國志》。老嬤嬤萬年不變的晨起作息被打破,阿婼并不感到奇怪。任何人長期堅持一件事,都會感到疲倦,更何況是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她只當她昨晚看書到很晚,對老嬤嬤的異常并不放在心上。她將早飯又裝回食盒里,等老嬤嬤醒了之后,再放到爐子上熱一熱。
一個時辰之后,早春的太陽驅散了清晨的露水與寒氣,透過窗戶在閣內投下一方陽光。阿婼踏進老嬤嬤的房間,見老嬤嬤依然緊閉著眼,保持先前的端正睡姿。阿婼半蹲下來,推了推她的胳膊,道:“嬤嬤得起來了,睡久了對腰背不好。”老嬤嬤一動不動,仍保持著沉睡的模樣。
阿婼腦海中突然閃過昨晚上燭光掩映下老嬤嬤渾濁的雙眸,她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趑趄地起身,忙不迭朝外跑去,腦袋里一片空白。她要去太醫院找何太醫。風在她耳邊呼呼作響,即便大量細密的汗珠從她額上滲出,即便她早已呼吸不暢,卻仍不敢放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