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秦艽被傳了進來。
待她行了禮,鐘氏將周府如今的境況簡單地告訴了秦艽,而后溫聲對她說道:“我傳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的意思。如今你的主家已無人了,衙門可以為你做主,你可有何想法?”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對秦艽來講無異于是晴天霹靂。秦艽聽聞了周氏一家的死訊,早已抹起了眼淚,豆大的淚珠子就那么一顆顆地從面頰上滾落下來。
從小便被自己的生母當作拖油瓶拿出去賣了,秦艽慶幸自己遇到了周夫人,受到周夫人和自家小姐的垂憐,二人又那般待她好——從未將她當作卑賤的下人看待,秦艽以為自己好容易過上了好日子。
而現在,一直憐惜自己的主家落了難,如今又一次失了庇護,今后的日子在秦艽看來,也完全失去了盼頭。
秦艽心中有些哀怨,嗚嗚地落著淚,但到底是念著自己如今身在刺史府中,只得克制著小聲抽噎,一邊答道:“秦艽,全憑夫人安排。”
鐘氏瞧著她也是個半大的少女,這副模樣著實教人心疼,于是便問道:“我家姐兒有意留下你,不知你可愿意?若是你想教我將你放了出去,也無不可。”
秦艽聽聞此言,在心中盤算道,自己已失了可以倚靠的主家,自己左右都是伺候人的命,與其被放到外頭,不知道去哪里茍延殘喘,倒不如留在刺史府中做個丫鬟來的體面些。
而崔小姐又是個好相與的,平日里以她與自家小姐生前的交情,也定會對自己更為寬厚仁慈些——由今日有意留下自己便可看出。只要日后自己盡心得力些服侍,后頭升個大丫頭也并不是沒有可能。
秦艽從悲痛和擔憂中漸漸緩過了勁兒來,她心思轉了幾轉,其實也就幾秒鐘的功夫。
只見秦艽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嗚咽著涕零道:“謝夫人、崔小姐垂憐,秦艽何德何能,接連遇上兩位仁厚的主家。蒙崔小姐不棄,也依著先前的承諾,崔小姐既已守信,秦艽也該履諾,今后愿憑差遣。”
說著,她對鐘氏和崔嶼憶依次行了個叩首大禮。
鐘氏見她確實也是發自肺腑的感激模樣,于是便提點了幾句,無非是些今后要謹記身份、忠心護主的話。
而后鐘氏又告訴她既進了崔府,便要重新學習世家婢女的行事規矩,為了方便起見,指了崔嶼憶身邊的碧琇和琳瑯一道教她規矩。
見秦艽乖巧地應下,鐘氏便令嬤嬤將秦艽帶下去安頓了。
秦艽走后,崔嶼憶也算是了了心頭一事。但她心里頭依舊哀慟著,又強忍著淚水挨了不少時辰,只想著回廂去自個兒排遣一番。
崔嶼憶正要告退,鐘氏卻在她臨走前囑咐了一句:“憶兒,我瞧那丫頭應是有些城府,你要時時提點訓誡著才好。對了,既已去侍候你了,可要重新給她賜個名字?”
崔嶼憶勉強笑了笑,輕輕搖頭道:“不必了,這名字是棠兒取的,取得極好,孩兒也念慣了的。”
鐘氏嘆了口氣,“母親知道你這孩子嘴上不說,實則心里重情重義的緊。罷了,那便隨你去罷。她到底不是家生子,你且教碧琇和琳瑯好生指點著罷。”
崔嶼憶心知若是再不應,便又不知要被耳提面命到什么時候,于是她勉強敷衍著應下,便告退了。
崔嶼憶一路強壓著自己的情緒,待進了自己的院子,終是有些抑制不住,淚水如同蟻穴潰堤般,一股腦地涌了出來。
她沒有發出任何哭泣的聲音,只是無聲地流著淚,內心卻不住嘶吼著,只有喉嚨因為哭泣而止不住顫抖著,嗚嗚咽咽的。
崔嶼憶抬頭望向前頭衙門中伸出的梧桐樹冠,又憶起去年夏日里棠兒與自己偷偷地在那樹下邊埋了梅子酒的時日,一顆又一顆晶瑩的淚珠掛了滿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