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著一場濃稠的雨。雨水黑黑綠綠的，打在屋檐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那屋檐也是墨墨綠綠的，由荷葉疊成，又厚又肥地隨風搖曳著。在那荷葉的屋檐底下有一個小攤兒，模模糊糊地擺了一大片東西，一個老爺爺坐在攤兒后面，面無表情，不言不語，一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的樣子。
我沒什么事可做，雨也落不到我身上，于是我走到小攤兒前面，順手拿起一個碩大的疙疙瘩瘩的海螺就要往耳邊放。
“你讀過書么？”就在我把大海螺扣到耳朵上去的片刻，老爺爺突然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像是鐵杵在石頭上磨出來似的。
我正準備凝神聽那海螺里的濤聲呢，聽見他在問我話，便略略點一點頭。
“讀過書……我便考一考。”他說，“親，你知道乳腺癌怎么分期么？”
不就是一二三四么，我想。
可就在我正要回答的時候，忽然一個粗壯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來，洗臉了！”我嚇了一跳，睜開眼睛，看見護工阿姨粗壯地站在我的面前，手里還拿著擰過的我的藍黑條紋毛巾！
然后，她就拿著這條已經浸滿了熱水的藍黑條紋毛巾，給我擦起臉來。。。
“這，”在她擦完后，我才反應過來看看時間，“才五點啊！！！”
“五點不早了，”她把毛巾拿回洗手間搓洗，“待會兒醫生都要來查房了。”
片刻后，她又端了一個接了熱水的盆過來：“好了，現在我來給你擦身吧！”
我伸頭一看，好家伙，居然還是我那條藍黑條紋毛巾！！！
“阿姨，”我說，“你不給我換條毛巾嗎？”
“講究哦！”護工阿姨鄙夷地說，“你自ga還嫌棄自ga嗎？”
然后，她就又拿著這條已經浸滿了熱水的藍黑條紋毛巾，給我擦起身來。。。唉，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我一邊享受著熱毛巾在皮膚上搓泥的快感，一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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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護工阿姨用同一條藍黑條紋毛巾給我洗完臉、擦完身、洗完屁屁、擦完腳、換完病號服之后，病房里又陷于沉寂，甚至還響起了我老公均勻的鼾聲！！！這時，睡不著的我又想起來夢里的那個老爺爺，于是再次掏出手機，繼續拓展我的乳腺癌知識101！！！
古人云，學習知識有幾個層次，亦即：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古人誠不欺我！！！果然我還在“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這層呢！！！
在搜索框輸入“乳腺癌怎么分期”后，我才知道，原來一二三四的分期早就因為其簡單粗暴被醫學界摒棄了，現在流行的是TNM分期！！！其中T代表腫瘤大小，N代表淋巴陽性個數、M代表遠端轉移灶個數！！！又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了約莫半個小時后，我才知道，原來乳腺癌的分期還分為臨床分期和大病理分期，而兩者可能是不一致的，就像我的穿刺結果和手術結果不一致一樣！！！在我又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了約莫二十分鐘后，我才知道，原來TNM其實還是可以對應一二三四的分期的！！！只不過，二期還進一步被細分成了IIA和IIB期，三期被分成了IIIA，IIIB，IIIC！！！夢中的老爺爺原來不是孔乙己，他是個神仙爺爺啊！！！
“66床！！！”這時，走廊外面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我的早飯來了，“拿飯！！！”
“來了！！！”聽到芝麻糊，哦不，早飯的叫喚聲，我的老公即刻停止了打鼾，從陪護床上一骨碌爬起，臨出去前不忘跟我喊一句，“別再玩手機了！！！”
然后，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又上演了一次我，一個不能進水進食的病患，眼睜睜地凝視著他，我的直男老公，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把我的小米粥、紅糖饅頭、蒸餃子、茶葉蛋等等吃光光的慘絕人寰的“人間世”。
呵，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歷史啊，總是在重蹈著它自己的覆轍！！！所謂太陽底下無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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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剝奪了手機的我，再次陷入了夢鄉。老爺爺已經收了攤兒，不知道去哪里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雨，無邊無際的我，以及無邊無際的肉包子、紅糖饅頭、羊肉串兒、麻辣燙兒、小米發糕、酸菜餃子……
“還在睡嗎？”就在我下定決心準備伸手去抓一個包子時，一個聲音又在我耳邊響了起來，聽起來既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既陌生如許，又熟悉若斯。“嗯。”這聲音我認得，是我的直男老公，“你昨天手術做到很晚吧？”“是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說，“昨天最后一臺手術差不多做到了十二點，所以就沒來看你們了。”不能再睡了！我提醒自己，并用無邊的意志撐開我的眼皮，發現果然是醫生來查房了！！！我趕忙揮一揮衣袖，去掩蓋快要（已經）流到枕頭上的口水！！！
“你醒了？”是我的近視眼老花了吧？何醫生，他好像在笑？！他是在笑話我？！
“嗯，”我決定不糾纏于細節，而是直擊關鍵問題，“所以昨天，我前哨淋巴取了幾個啊？有幾個陽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