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嘰里呱啦的葉璋終于再次離開后，病房里終于重歸靜寂，只剩下走廊上來來回回拖鞋的踢踏聲與護工阿姨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我的老公已經把地用濕巾和紙巾來回擦了幾遍，此刻正準備將小熊維尼的床單裹到床墊上去。
“你說葉璋說的是真的嗎？”我問。
“你不用完全把他的話當真，”我的直男老公又抽了一張紙巾去擦地上的一個小黑點，頭也不抬地回答道，“他主要也就是為了安慰你吧。”
“那你覺得為什么是我？”我問，“是不是因為我以前在美國時過得太辛苦了？”有那么五年時間，我每天通勤的時間都有三四個小時，每天堵在路上長吁短嘆，還差點兒被壞心腸的所謂閨蜜挖了墻角。在我回國后，她還發越洋短信詛咒我過得不好。
“可能吧，”他說，“但你都已經回國五年了吧。”
“真的哎。”我坐在床上呆了一呆，真的，都已經五年過去了啊！
“時間過得很快的。”他將床單的一角，也就是維尼小熊的屁股掖到床墊下去。
“那為什么是我呢？”我依舊對此感到困惑。我沒有乳腺癌家族史，沒有晚婚晚育，沒有未曾哺乳，沒有胖到體重超標……
“那誰知道，”他說，“也可能這就是你要過的坎吧。”
“。。。”
“你也不用想太多了，”他將床單裹好，用手拍了拍床單中間那個小熊維尼臉上的褶子，終于抬起頭來，用一雙疲憊的布滿血絲的大眼睛瞪著我說，“是人都會生病的。何培棟不是說了嗎，我們這是不幸中的萬幸，還算早中期，可以治愈的。”
“而且你還在邵志敏和何培棟手里，”他又用一只大手將被子從袋子里抓出來抖到床墊上，“你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嗯，”我說，隨即忽然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現在才發現，我好怕死啊！我為什么這么怕死啊？”
“正常啊，”看到我哭，我的直男老公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小熊維尼被子，站起身來抱住我，一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一邊說，“你這個傻瓜，誰不怕死啊……”
我把臉靠在他懷里，將眼淚和鼻涕一起在他的灰色T恤上擦了又擦。這幾天里，在琢磨“為什么是我”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要想如果當初沒有嫁給他這么一個直男，是不是就會少受一些氣，命運是不是也就會好一點，是不是也就不會被乳腺癌找上門了。但此時此刻，我在嚎啕大哭中被他輕輕地拍著，鼻孔里滿是他這件舊T恤上的氣息，只覺得過去恩怨種種都已像雪花一般四處飄散：縱然再漫天飛舞、浩浩蕩蕩，終究是消隱人間、杳無蹤跡了。
昨日種種，似水無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