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之后他就成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角色之一。
“門主平日確實很忙,門主夫人——我叫她阿娘,她還要照顧年紀尚幼的小妹妹何蝶,二哥何仲三哥何儼都在成都城外讀書,我從那時幾乎就是何信大哥帶大的。我都想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會照顧人,我病了他一邊看書一邊給我擦水退燒,我學讀書他一個字一個字點著給我念,我學寫字他手把手教我……”賀西霖回憶著。
“哇,想不到你以前也是被人照顧的人呀。”聽到這,林鶴之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后來我慢慢才知道,門主其實對大哥狠著呢,不許他有一點不好。有些時候我聽著都心疼,他卻總說他明白父親是為了他好,他明白他需要成為什么樣子才配得上何家的長子、配得上忠慈門的大少俠,所以他越來越出色,不滿二十歲便名滿成都。”賀西霖一口氣說下去。
“其實私底下,門主還是很疼大哥的。發狠完了都會很后悔,然后去看大哥的時候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嘿嘿,那個樣子的門主特別可愛。所以大哥也一直很懂事,從來沒怨過門主,他們爺倆感情是真好,有的時候看得我這沒爹娘的孩子只能羨慕。”
“據說大哥十七歲就上過戰場,還立過大功。我十六歲那年,他又上戰場了,是去奪燕州城。我記得大哥走的那天是個清早,大哥來跟我們一一道別,門主出乎尋常地囑咐了大哥很多很多,那一天門主是真真實實把擔憂寫在了臉上,臨別還把自己身上的厚披風脫下來給大哥披在了身上。他們爺倆好像一直存在著一種默契,彼此關心,彼此在乎,而又各自承擔著屬于自己的責任。”
“那次,大哥整整三個月沒有音信。我阿娘愁的天天以淚洗面,天天大罵門主——門主此生只怕過阿娘一個人,因為門主讓我的哥哥們全去子從父業,阿娘氣得只要一說到孩子就大罵門主,門主也因此覺得虧欠阿娘,更加事事順著她。門主一向很鎮定,但是這一次也急得整日的茶飯不思,只能通過軍報確定我大哥的安危。有一天深夜我看見門主房間的燈還亮著,推門進去看見門主捧著好幾壺酒,見我來了,他說,霖兒,你大哥會不會有事,現在連前線軍報都收不到了。我第一次看到一向穩如泰山的門主無助的樣子,是為我大哥。”
“然后呢?何信大哥到底有沒有事啊?”林鶴之急忙問。
“然后啊,門主實在在家里等不得了,要帶兵去燕州找大哥,我吵著鬧著要門主帶我一起去,門主最終是沒有坳過我帶著我去了——顛簸了一路到燕州附近,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戰場,透著一股血腥氣,遍地的尸首被北地的煙塵掩埋著,那個場景帶給我觸目驚心的那種感覺到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次燕州城攻了兩個月才攻下,隨后北虜兵帶著更大一撥軍隊想要搶回燕州,我大哥在里面一直苦守,前不久城門都被攻破了,可是大哥親自領兵把他們攔在城外,指揮所剩無幾的軍隊一邊筑城門一邊抵抗,奇跡般地又將城奪了回來,可是誰也探不到大哥此時究竟安危如何。門主立刻點將調援兵,里外夾擊守住了燕州城,至此才建起了號稱邊地福祉的忠慈燕州防線。”
“戰事告一段落后,門主馬不停蹄地跑到城內去探大哥的營帳,見著大哥躺在榻上臉上幾乎沒了血色,渾身都是傷,左手腕的血跡透過了好幾層紗布,還在吩咐下屬不許把他的傷情告訴門主。我站在門口,看他們說話,我記得特別清楚,門主流著眼淚說,信兒,你這一輩子究竟是被我毀了,是我把你逼得身不由己……”
“何信大哥怎么回答的?”林鶴之沉默了一會問道。
“大哥也吃了一驚,畢竟我們都是第一次看見門主的眼淚,他先開始連聲說是自己不好惹父親擔憂,后來聽門主說完之后,他愣了愣說,爹,不是的,這條路是我自己愿意走下去的,旁人不知道,我知道忠慈門凝聚著爹多少心血,信兒也知道爹的心愿,那也是信兒至死不渝的心愿。”
“真是難得。”林鶴之咂咂嘴贊嘆了一句,轉過頭看了看賀西霖沉重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哥,那何信大哥是什么時候……”
“就在去年。”賀西霖拿過林鶴之的酒壺又喝了一大口,“去年的明天。”
林鶴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賀西霖努力閉上眼,想把眼睛里的眼淚擠回去。
那件事,是他和門主,始終都過不了的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