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容易惹人思慮的,心事重重之時若不早早入睡,便極容易被夜色勾起千萬般復雜的情緒,越想越亂。
顧新坐在推開的窗子前,默默地發呆。不知為什么想到很多的往事。
顧家人不瞞她身世,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蒙冤而死的。即使顧家和何文鼎都曾向她許諾,一定會幫她查清真相,幫她洗掉罪臣之女的身世,但是她還是認定了自己的一生必定要和尋常女子不同,認定了自己的家仇要全靠自己去報。
為此,她偷學仵作手藝,十三歲便離開顧家獨身闖蕩到金陵,學武藝、學斷案,一有機會就潛入衙門卷宗室里查找當年父親案件的公文,從一個衙門里人人可以欺負的女仵作變成了名滿帝都的女神捕,朝中刑獄官員都要客客氣氣地請她去幫忙斷案。
這些年,她就像有一股氣力繃著,不松勁,不歇氣,一個人在舉目無親的金陵掙扎著生存著,過著逆水行舟一般的生活。
這身男裝,一直被她用作盔甲,也被她用作武器。她也一直在心里就把自己想象成是個男子,這已經成為了這些年來她給自己打氣的習慣方式。
對于自己是個女孩子這件事,她是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感知。
這種感知,就是從遇見林鶴之開始的。
一輪明月靜靜地懸掛在當空,借著月光,她打開鏡臺,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渾身上下半分裝飾也不戴,頭發被一根沒有雕花的木頭簪子高高地挽著,貼身的衣服也沒有一件是鮮亮的顏色,黯淡的裝扮趁著自己一張明媚的臉。
那個經常被誤認作是男子的自己,那個英氣逼人的自己。
望著自己,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林鶴之。
她知道林鶴之有不可告人的往事,但是她能從林鶴之身上看到了自己極其欣賞的感覺,那種淳樸的江湖氣息。
真正的江湖氣息,不是桀驁獷野,不是戾氣怨氣。
而是一種慈悲。
顧新從來不覺得自己生而不幸,有時還會感謝上天為孫家和秦家留下了有朝一日能夠為本家洗冤昭雪的獨根。她行事一向嫉惡如仇但毫無怨氣與戾氣,上天沒有留一個可以無條件保護的后盾給她,反而讓她覺得這一生的所有美好的相遇更值得感恩,顧家,忠慈門,還有林鶴之。
并不是每一個強大的人,都能在已經被殘酷的世界磨礪千百遍走向強大之后,仍然保有對這個世界宛如初見那般的喜悅。
可是林鶴之做到了。
他那雙笑起來亮晶晶的眼睛,眼底藏著塵世滄桑,眼眸含著星辰大海。
這么想著,她的嘴角微微上揚起來,對著鏡臺,她取下自己的發冠,一手把緊緊插在發髻中的簪子拔了下來,烏黑的長發仿佛一汪泉水一樣從頭頂傾瀉下來,就那么柔順地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手臂上。
撫著自己碧波一樣的長發,顧新小心翼翼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迎著微薄的月光。
原來自己這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