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總是不吝惜的,哪怕是在壓抑的軍營,也會因為陽光的存在而添上一絲柔和。
睜開眼,陽光便迫不及待地撞入瞳孔,仿佛是打翻了染料一樣傾倒在了原本還是漆黑一片的視野里,晃得眼睛都有點發痛。
“二哥,你終于醒啦!”
顧新正就坐在陽光的方向,林鶴之努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看清楚。她的發髻散散亂亂的,雙眼周圍的一圈都是極重的黑色,眼睛里還透著明顯的紅色。臉色經陽光一照,更是顯得極其黯淡。
沒睜開眼的時候,林鶴之就已經基本恢復意識了,一睜眼看到面前是顧新,他只覺得無數句話堵在了喉嚨口,想說話但是不知道怎么張開嘴。
他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顧新,似乎舍不得把眼睛移開。
看著看著,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在看到林鶴之的眼睛之前,應該不會有人相信人的眼睛會說話吧。
顧新望著這雙淚盈盈的眼睛,陣陣辛酸也一并涌了上來。
她一瞬間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愛上林鶴之。
年幼時背負家族的血海深仇,便是被迫負傷一生,世上的仇人易除,心中的仇人難清。他和她,一樣的渴望能和這個世界和解,希望能重新經營自己的生活。他和她都不想一直抱怨世事的不公,被世界摧殘了數千遍,也還是保有對世界溫柔以待的念想。
因為,除了成為給家族復仇的希望之外,他們本都應該是自己啊。
若沒有幼年時不明不白就遭遇了的一切,他們本該和世界上那些善良的人一樣,可是此生,他們就這么被隨隨便便定義了,再也不能單純的善良了。
人都是被迫嫉惡如仇的。
誰說他們就不會委屈呢?
誰說他們就不會怨呢?
顧新望著林鶴之,想到了很多關于自己。
此刻,林鶴之眼中含著的悲憤和委屈,簡直和自己一模一樣。
也許他們遇見了彼此,就是對世界最大的和解吧。
他們讀得懂對方的眼底里藏著的塵世滄桑。
他們依然感動于對方眼眸中含著的星辰大海。
這世上最罕見的便是感同身受。
林鶴之和顧新負重相遇,絕非是同病相憐,而是互相救贖。他懂她盔甲罩紅妝的無奈,她懂他匿身窮巷里的孤凄。人前,他英明神武,她英姿颯爽,但是,只有他們,讀得懂對方的被迫如此。
年復一年,他們都曾在黑白之間反復掙扎,只有面對彼此時,他們可以卸下過去的重擔,會心一笑,互相道一聲,江湖路險,辛苦了。
“我也不想誰沾了誰就會死。”林鶴之很久才說出了這句話,一直在眼睛里轉動的閃閃發亮的淚珠輕輕滾落。
“二哥什么都不用說,我都明白。”顧新望著林鶴之的雙眼,聲音也哽咽了。
“你說,這一次,真的是我害了忠慈門嗎?”林鶴之想抬手把眼淚抹掉,但是微微一動便被劇烈的疼痛給攔住了。他的表情顯出痛苦,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因為這句話。
“除了你自己,沒人這么覺得。”顧新搖了搖頭,忍住了眼淚,“我知道你想的明白,只是自己難過。我以前也經常這樣。”
林鶴之沒說話,眼淚又涌了出來。
他看著顧新,心里涌上一種十足的踏實感。
她真的太明白自己了。
二十幾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明白自己。
那場生死之劫此刻愈發清晰地在自己眼前閃過。當時,他每一眼看向顧新之后,他都清晰地感覺自己身體里涌上十足的勇氣,即使后來意識模糊,他也清楚地記得顧新扶著自己時的那種力量感。
于林鶴之而言,他真的很想給顧新一個不需要武裝自己的港灣,可是經此一劫,他發現,反而是自己更眷戀顧新帶給他的這種扶持和踏實的感覺。
“顧新,你的話作數嗎?”林鶴之使勁閉了幾下眼睛,想把眼淚擠回去,睜開眼睛后,頓了頓開口道。
“林鶴之,我作數。”顧新望著林鶴之重新閃現了光芒的眼睛,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
我作數。
以后的路我要跟你一起走。
顧新從袖子里拿出了那支紅楓葉發簪,仔細地插在了自己有些散亂的發髻上,用力地緊了又緊。
“我戴這個,好看嗎?”顧新笑盈盈地看向林鶴之。
林鶴之直直地看著顧新,她迎著陽光的笑臉,比簪子上的紅楓葉還要明媚耀眼。
“好看!”林鶴之用力地點了點頭,淚眼朦朧間跟著顧新笑了起來。
“那我以后就一直戴著它。”
顧新也輕輕點了點頭,簪子上的紅楓葉迎著陽光,閃著金色的光澤,在墻壁上留下了幾個亮亮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