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活著,太沉重。
“心甘情愿,便不累。”周景對她笑一笑,“放心,我不是江湖人,很惜命,會盡力周全。”
頓一頓,他又說:“況且,我大概是阿徹最后一個還活著的舊友了,也不好扔下他去死。”
“那個人啊……”明荃長嘆,“如今也和死了差不多。”
“確實,六年不見,阿徹變了很多。”周景轉身,和她慢慢往來路走回去。“知道么,他原本是個混小子,任性刁鉆得讓人頭疼呢。”
明荃撇撇嘴:“現在也沒好到哪里去。”
“六年前我最后一次見阿徹,被他拖著喝了一夜酒。”周景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去喜歡的師妹要嫁人了。”
明荃腳步頓了頓:“陳宛月?”
“你知道她?”
“我認識。”
明荃記得很久以前的某個清明節,惡人谷墳山下的花地里,那個明艷的小師妹。
記憶中,遠遠看見數個翩翩少年,春衫薄。
“那你也知道,她死了。”
明荃緩緩點頭:“我知道,他過去的江湖朋友,全死了。”
惡人谷暴動那一天,副谷主夫人陳宛月一家被剖腹懸尸,掛在谷口,直到三天后谷主趕回。
美人枯骨,繁花敗秋雨,從來令人悟。
也從來令人心死。
“阿徹那時要成全宛月,他說做谷主注定不長命,護不了心愛之人一世周全,橫豎宛月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如成全她做更好的選擇。”周景稍停了腳步,看了看柏樹間透過來的月亮,語調悲愴,“但阿徹萬沒想到那一役后,他卻是活得最長久的人。”
“她知道的。”明荃從周景身邊過,輕輕說。
“什么?”
“宛月知道的。”
周景楞住。
明荃停下腳步,回過身來,“我不明白的是,”她問,“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我視阿徹如親弟,不想看他心死,但能拉他一把的人不是我。”周景回過神,臉上有了兄長的笑意,“弱的人即使勉強站到強人旁邊,也只能成為他的軟肋。”
“你覺得我能拉他?”
“明姑娘,如果我的感覺沒錯,你應該和他一般,強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周景眼光深邃,以一個江湖之外的布莊管家而言,是眼力過好了。“且不說能否拉一把,我想你和阿徹,能有人足以放手與之并肩同行,活得不那么累,已是幸事。”
明荃想了想,點頭認同:“也許吧。”
“而且,你是喜歡阿徹的吧?”周景笑道。
明荃老老實實回答:“這個,就真不知道了。”
回客房時夜有點深了,明荃見莊徹仍在院中側坐著,翹了左腿在長凳上,左手指尖稍彎掌心向上搭在腿上,右肘則擱在身后的桌子上,撐著整個身子向后倒去,把一張醉臉仰著,閉著眼睛望著天。
這醉漢在曬月亮么?
她想起在遷平李家門口被當沙袋扔出去的事,于是腳步放重些,帶著聲音走過去。
月色并沒那么好,只把清冷的白光灑了一地,灑在世間還活著的人身上,如一層雪。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世間還有太多事要做,所以留下來的人再難也還活著。
“阿徹,”明荃拍拍莊徹的肩,“快入秋了,夜涼,進屋睡。”
看似睡著的人睜眼看過來,眼神里并無半點醉意。
只是,無喜無悲,如無殤無悅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