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雨壞了路的官道一時無法打通,莊徹和明荃在四安盤桓兩天,決定繞道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
雨后的胡云山道十分泥濘,走馬其上顛簸得很,莊徹在車里坐得不舒服,索性出來坐在明荃旁邊打著扇子透氣,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接過韁繩自己趕上一陣車。明荃樂得有人換手,把斗笠扣在莊徹頭上,只笑說是稀得谷主這張小白臉,萬萬不可曬黑了。
谷主本也是個風流倜儻之人,與這刁鉆厚顏的女子過招多了,哪里會被她這沒臉沒皮的招式唬住,坦然地受了,一邊細細打量明荃新畫的眉眼,心道下次再添點胭脂,倒是可大致整出個美人形來。
這一路下來,剪徑毛賊遇見幾個,不負胡云山道的惡名,但遇見也跟沒遇見一樣。
能活著從這兩位橫著走的混世魔頭車輪下輾過去,算是走了好運。
天下能橫著走的人當中,象這二位一般,對摁死螻蟻性命不感興趣的,其實不多。
胡云山道往山里越走越深,走到盡頭是祥首,阿衣族的土司城。阿衣族世代在這片大山中繁衍生息,曾割據一方,并不臣服中央王朝。
百年前,中原開疆拓土,攻下祥首,此地成為連接邊關和軍資的要沖,于是囤軍為鎮,駐司管理。
然而這里山高林密多瘴氣,漢兵駐軍多年仍未能完全鎮住,直至十五年前知府祈全進到任。
祈全進是外放的流官,本是得罪朝堂被貶至此。祈知府到此處深感教化不易,于是興學除弊,扶助農桑,同時滅匪首寬少民,五年時間平定疆域,后更是娶土司之女娥妹為妻,得到本地少民擁戴,朝廷至此才算真正收服祥首。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古忠臣不得好死,祁全進下場也一樣。
三年前,廢太子陳琮上書稱得秘報指祥首叛亂,證據確鑿,皇上大怒派兵清剿,為免祥首被屠,祁全進率眾人開城喊冤,自刎于城門前以表忠誠。
莊徹把車趕到祥首時日頭才到正午,原本打個尖便可往下走,有足夠的時間去下一座城,可他決定不走了。
“踩月節呢,留下來耍耍。”他不容置疑地提議。
阿衣族過的節不多,除了新年、豐收就是踩月,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各寨各洞的聚會節,趕集交易,年輕人賽歌賽舞。
明荃聞言挑挑眉,打趣地問:“莫不是想找個阿妹對歌?”
谷主面有憾色:“可惜聽不懂。”
他們兩個,全然不懂阿衣話。
祥首的城墻又高又深,車趕進去,是個歡慶熱鬧的世間,各個寨子的年輕男女穿了層層刺繡的阿衣族節日服飾走在街上,女孩子們頭上身上墜滿銀飾,走起來發出叮東的輕響,滿滿都是生氣。
莊徹和明荃找了客棧住下,經不住外面這人間煙火的招搖吸引,不過放下包袱便急不可耐出門來,一塊兒上街頭尋樂子去。
祥首街頭的集市與中原的多有不同,更多是各寨各洞的鄉民背了土物來換,街道本來不寬,又被各式雞豬羊和藥草土菜占去一半,走起來甚擠。明荃見對面過來一群明艷少女,好心讓她們過去便往旁邊讓讓,不想竟被只擠怒的豬踢了一腳。
莊徹用折扇掩了鼻子擋那各種牲畜的臭味,被這集上來來回回的人擠得心煩。見明荃被豬踢,嘆口氣,伸手過去將她從人堆中拖出來,牽了就走。
“我記得前面有家鋪子釀的土酒甚好,去清下口鼻。”他說。
谷主記得沒錯,過了擁擠的街,到土司城外,有家賣酒的飯鋪,鋪面不起眼,也只做得一手土菜,味道卻是意外的好。
他二人都是好美酒美食的,也是不那么拘小節的,便在酒鋪板壁黑乎乎的堂屋坐著,就著臘肉豆渣喝土酒。
酒鋪面街的門板全卸了,穿堂風吹過來涼爽,外面陽光瀉地人來人往,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
“挺好的。”明荃說。
如果不是豬羊雞太多了一點的話……
后來想起那天下午的事,明荃覺得她和莊徹都有點傻氣。
那時候應該是喝得有點多了,一桌子菜吃光了,酒壇也空了三個。
其實是知道土酒后勁大的,可兩個人都太自信,以致于都托大了些,以致于比平時更隨心所欲了些。
“找個清靜地方去?”莊徹放下空酒碗,側過頭,眼睛看向外面。
“哦,好啊。”明荃也看向那邊。
正對著小酒鋪,土司城上護兵們的刀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