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是有罪的。
而對面坐著的,是一個相貌丑陋而近乎猥瑣的男人,幸虧他身上有那一身官服罩著,讓他只是在無限接近猥瑣而不至于真的猥瑣。
他不僅丑,他還摳,這么大一屋子,他就點那么半截蠟燭,就這半截蠟燭還非得往自己臉前面擱,跟見鬼一樣,還怕對面的仨倒霉蛋不知道這個太守長得很丑?
這樣的丑陋,讓人苦思冥想才能對他能形成唯一符合邏輯的夸贊:這是個充滿智慧的男人。
“令高。”
被點到名的令高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倒也不是緊張,就是對面這位爺怎么感覺很久之前就認識自己一樣,名字都叫得這么順口,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如此赤裸裸地套近乎讓他無所適從。
“是。”
“孩子這一路過來不容易哦。”
他的口中突然蹦出令高的家鄉話,胥嶺的口音。這讓令高更加瞠目結舌。
“呃,啊,一般。”
“小孩子有志氣,也算有才華,可是這世道不是說你有志氣有才華就能行得通滴。”
“未必。”
令高終于還是拿出了那幅介于不卑不亢與自命不凡之間的嘴臉,這樣冒犯讓江十一與陳泌為之側目,這小子是對誰都不打算彎點腰,而你又找不到他冒犯的具體證據。
這惹得對面的章彬咯咯大笑。
“有意思。你說的那天下四分,自有其道理,可老朽不敢茍同哦。”
“為何大人......”
“為何我會知道是吧,你呀,別一有個什么想法就凈往外說,這天下大勢可不是你這樣的小民能掛在嘴邊的,小心招來官司。”
“請大人賜教。”
“天下,又何止那四分呢。”
章彬臉上的猥瑣正在變得慈祥,他看令高的眼神里充滿了飽經風霜的愛,他在微笑,笑著說道。
“這天下,是靠著那大大小小幾十個世家大族撐起來的,可實際上,真正在拽著天下往哪個方向走的,是你這樣的寒門士子哦。你們往四個地方去,那天下也就四分;你們往五個地方去,天下也就五分。”
“那大人的意思是?”
“自己去悟吧,相信你也能悟出個所以然出來。老朽也是寒門出身,老朽的老師李鯉李大人也是寒門出身。前朝不用而為當朝宣皇帝所用,江山便也就改姓了張。所以啊,滄海桑田,江山易主的脈絡就在我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身上。”
“多謝大人教誨。只是大人......”
“我知道你想問為什么素未相識我卻對你了如指掌,那不是你該知道的事,小孩子別問太多。”
章彬的慈祥仍在持續,持續到令高終于噤口不言,真就是埋頭去領悟了,他才把目光轉向下一個,然后慈祥的目光立刻變回了猥瑣。
章彬猥瑣地盯著江十一看,仿佛在江十一身上發現了并不存在的姿色,這人該不會是有什么龍陽之好吧。
“江十一。”
令人稱奇的是,他的口音又變成了江十一的老家黑山踵的方言。
“是。”
兩個人的猥瑣正在針鋒相對,江十一并沒有像令高一樣感到無所適從,他甚至有一種親切感。
“恨狼赳嗎?”
“不恨,我憑什么?咱能恨得上人家嘛,咱也得有那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