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快走啊?陳泌,你等死啊!”
陳泌看著江十一,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猶豫與無助。江十一拽不動這個龐然大物,便索性學著戴矮子那樣給了陳泌一嘴巴子,一個不夠,再給兩個。
“走啊!”
這終于把陳泌打醒了,他突然變得輕盈,而能夠輕易被江十一拽走。兩人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心里默默祈禱著不要偶遇歸來的涼平,稍感離奇的是,路上遇到的站崗的士卒也沒有過問或阻攔,這更加佐證了江十一的判斷。
涼平可能就是想網開一面,可他不能那么明目張膽,只好默許將死之人成為逃兵。
兩人徑直地逃出了高夷城,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能逃多快就逃多快,最好像死人那樣徹底銷聲匿跡。一路上,江十一想起了孟紅女,他將再一次拋棄這個可憐的女孩,好在這次女孩有了另一個依靠,也正好成了江十一不告而別的借口。
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互相成全,只有這么想,江十一才不至于心如刀絞。
“她會找我們吧。”
陳泌的默然把江十一的話語變成自言自語,然后變成自問自答。
“嗯,不過,應該也不會太久。”
沒有追兵,兩個無關緊要的逃兵也不值得引來追兵,他們莫須有的罪只是來自于高夷王一時的憤怒,隨著憤怒的消失,他們將再度變得無關緊要,成為北方大地的兩顆隨風飄蕩的砂礫。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場戰爭似乎從來都與他們無關,不過是兩人一起做了場噩夢。浩浩湯湯的流民,齡郢城的奴隸,惡貫滿盈的盜賊,太陽臺的主人,行伍中的士兵,祜郡之戰的敢死隊,籍壅城里的細作,千里行軍的小統領,制裁幽靈軍的精銳,蚺原之戰的幸存者......
陡然間,江十一又開始感覺無聊,這次的無聊比起前幾次還要嚴重,起碼不再有饑餓的如影隨形,倒有一個無法用于解乏的同伴如影隨形。陳泌這種人很少感到無聊,因為他一向就是無聊的始作俑者,他沒有一顆胡思亂想的腦袋,所以他的走路就只是走路,他的吃飯就只是吃飯,他的迷茫就只是迷茫,足夠純粹讓這個人永遠那么專心致志。
江十一開始想念戴矮子,連他自己對這種犯賤都感到吃驚,那死矮子絕對是死有余辜,可這不妨礙他是個卓越的領袖,他總能治療身邊人的迷茫,盡管治療的方法都無異于送死。戴矮子身上似乎有一種真的足以凌駕于死亡之上的東西,而且那個東西可以不必像信仰那么虛偽,江十一想了很久,想到他開始痛恨自己匱乏的詞匯量,終于還是只能把那個東西籠統地稱之為希望。
沒有希望,活著就只剩吃喝拉撒睡,以至于令人開始覺得惡心,江十一不得不開始琢磨戴矮子那一心求死的瘋狂,到底是經歷了怎么樣的迷茫才能讓一個活人執迷于對死法的挑剔。可江十一畢竟不是戴矮子,他對那種瘋狂只會停留在琢磨,惡心的迷茫并不影響他珍愛生命。
于是江十一開始無病呻吟地給窮極無聊的旅途找一些目的地,看不到未來的話則不妨追溯一下過去,好一番思索,江十一決定去拜訪一下宋癸的故鄉,宋癸是江十一與陳泌共同的好兄弟,這個目的地便可毫無爭議。
宋癸是個很戀家的人,他曾無數次向旁人提起他的故鄉——不赳山上的牧天城,而通常這個旁人就是江十一。牧天城有宋癸對群馬的熱愛,有宋癸對情人的思念,也有宋癸對團圓的盼望,而這一些都伴隨著他生命的終結而化為泡影,身為他的兄弟,或許真的有必要替他了了這些心愿。
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應該把宋癸的骨灰帶回牧天,可那不僅意味著他們要再走遙遠的祜郡一趟,而且還要把已經安息的宋癸從墳墓里挖出來。江十一不想讓死人不得安寧,那是死矮子才做得出來的缺德事。
“走吧!陳泌,我們去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