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冬,大雪紛揚揚落了一日。
卯時一到,城中李府的丫鬟婆子們都閉緊了嘴,垂下頭默默看著自己腳下的地磚,不敢多說一句話。
堂上,柱子旁的湖藍色門簾一晃,一群人簇擁著當家主母從里頭走了出來。
林依春年逾三十,卻因著保養得當的緣故,此時看起來有如正當韶齡的嬌弱少女般,懨懨的,一派憊懶模樣。
昨晚上李承宿在了她的屋子里,雖說是老夫老妻了,卻也是將她好一番折騰。她告饒了半天,剛要睡過去,南邊風荷院那邊卻來人傳話了。
原本,林依春是定不會讓那邊的人遞任何消息出來的,可是這回來的老嬤嬤卻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外頭只管一個勁地哭喊著,鬧得林依春很是惱火。
她跟風荷院里住著的那個女人向來不對付,雖說李承已有大半年沒去看她了,但兩人畢竟有些縷舊情,若是就此復燃了,那她豈不是又不得安生了?
見攔不住,林依春只好也跟著披上斗篷,踏著李承的腳印邁入外頭的雪地里。
大雪覆頂,如卷起碎瓊玉花,片片蓋下。李承的步子有些急,林依春不得不收起平日里那副架子,方才勉力跟上。
陳嬤嬤形同枯槁,臉上涕淚橫流,顯得狼狽異常。她在大雪中跪求了小半個時辰,才把李承給跪了出來。
抬頭看去,只見步過來的兩人俱披著繡了金枝的錦裘,一個臉上蓄了短須,不怒自威;另一個穿金戴銀,玉色的抹額上,一顆紅寶石熠熠生輝。她不由得心中大痛,將老朽的身軀伏低,低至雪地里,悲聲道:“老爺,林姨娘她……她去了……”
一語落地,許是太過悲傷的緣故,陳嬤嬤的身形晃了晃,歪倒在了雪地里。林依春的身后,貼身丫頭素珠下意識就想去扶,卻被同站在一旁的素琴牢牢抓住了手腕,沖她搖了搖頭。
這事兒,不是他們能插手的。
作為眉州林府雙珠之一,林依春此時的心情不可謂不痛快,以至于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丫鬟們的舉動,也沒有注意到李承的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錯愕與不忍心。
她與林之婉斗了十多年,從一個不受寵的小小庶女,一躍成為眉州太守的正房嫡妻。這十多年來,她曾無數次設想過林之婉倒下的慘狀。被厭棄尚且有翻身的機會,而人一旦死了,那就再無可能了。
她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面上極力壓抑著的,是絲絲喜意。
李承向來不插手后宅之事,況且他對林之婉并無多少情意,此刻人死燈滅,他雖有些許不忍,但還是沒有多加在意,只囑咐林依春派個手腳仔細的人去斂尸。縱然林家那邊對林之婉這個嫡女徹底寒了心,但不管怎么說,她始終是林家的正房小姐,生前榮光不再,死后也該有一口薄棺。
林依春心里喜孜孜的應了,面上卻仍要裝作沉痛的樣子。畢竟在外人眼里,她一直都是一個對姐姐恭順有禮的人,林之婉不識好歹,才會對她沒有好臉色。
為了這,林依春這才難得起早了一次,茶也喝了,人也晾了,這才懶洋洋的抬了一下手,示意下頭的人可以匯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