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趙獵腦海里只閃過兩個字:拿捏。
先前各種不讓坐,沒資格,等空出座位了,才讓你入坐。在群豪看來,江風烈此舉已是大大給了這個無名青年的臉面,想必多半還是沖著馬南淳的面子。區區無名小子,能側身三十六豪杰之列,算撞大運了。
任何一個時代,名氣都能給人帶來利益,名氣越大,利益越大,甚至可變現。所謂“登高一呼,從者如云”、“譽滿天下,豪杰景從”,靠的是什么?兩個字:名氣。
當江風烈手指空位,請趙獵入坐時,就等于送他一份不大不小的名聲。趙獵坐上這把交椅,在贛、閩、粵三地諸路義軍中,就算有了一定地位,將來與諸路義軍頭領攀交情、請援手時,多少能遞得上話。用江湖行話說,算是上得了臺面的人物了。
然而,這把交椅并不是白坐的,趙獵一旦坐上去,今后再也休想與江風烈一爭長短。
趙獵無意與任何人爭長短,卻也不想被人拿捏。名氣,他不需要。就算要,他也會自己掙——這倒不是趙獵矯情,他真不需要什么名氣。他之所以參加海豐聚義,純粹是為了在救文天祥的行動中出一份力,運氣好的話再弄到一艘大船,屆時揚帆遠航,遠離腥膻之地。他要名氣何用?引來元人矚目,圍追剿殺么?
趙獵真不想坐這把交椅,但眼下卻由不得他不坐。不坐,就是不給江風烈面子;不坐,在群豪看來就是不識抬舉。他在厓山可以削江風烈的臉面,甚至拔槍相向,那是他的地盤他做主。但在這里不行,如果真這么干,就算是馬南淳都難以回護他。
究竟坐還是不坐?
抬頭,江風烈看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依然保持肅手動作,而群豪中近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江風烈此舉即非挾私報復,也不是故意想讓趙獵難堪,而是借此機會敲打并降伏這個敢跟自己放對的刺頭。當日厓山之行,雖被當面懟了一把,卻也讓江風烈意識到趙獵是個人物。年輕、銳氣、果敢、無畏,與自己頗相似,很對自己脾胃,值得收歸麾下。不過在此之前,得先拔掉對方幾根刺,使用起來才不會扎手。
坐還是不坐?短短幾秒,分外漫長。
趙獵深吸一口氣,昂起下巴,雙手抱拳向江風烈一拱,正要說話。驀然手臂被馬南淳按住:“賢弟,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聽為兄一句,休爭一時意氣。入坐吧。”
趙獵輕微而堅定地搖頭:“知道我為什么執意要一艘船離開這里嗎?因為我不想向人低頭——無論這個人是大都的王者,還是山寨的頭領。”
馬南淳定定看了趙獵一會,長嘆:“好吧,你我既同來,自當共進退。”轉身朝江風烈合袖一揖,“師毅,我等……”
寨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頭裹黑巾、身著黑衣的漢子風一般沖入,直奔首座,將一件物什交給黑袍江宗杰。
江宗杰展開一看,灰眉上揚,旋即將手里字條傳給江風烈與陳瓚。
江風烈打眼一掃,豁然大笑,與陳瓚低語幾句,拍案亢聲道:“方將軍提供消息準確無誤,已經確認潮陽賊寇陳懿,就在三十里外的東嶺。此賊屢屢荼毒潮陽、海豐,視我粵東英雄如無物。今次,定叫他有來無回!”
……
寨廳東北是一片平緩的坡地,馬尾松、崗松雜生其間,一條山間小溪穿流而過。平日這里是碾場、晾曬場與操練場。此時樹蔭下或坐或立眾多精壯漢子,有的在閑聊,有的在磨刀,有的猜拳對飲,有的牽騾馬飲水,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