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獵與郭大匠這一番研究直到黃昏,才被一名持銅牌信符的傳令小校打斷。
“文相公、張使相有令,諸軍統制以上將官,立刻前往節堂議事。”
趙獵接令后不敢待慢,立刻動身返回崖城,直奔節堂。
崖城的節堂就是原吉陽軍城的軍議廳。行朝立足方穩,百廢待興,諸事一切從簡,暫時以軍議廳議事。
趙獵留下護衛隊,向守衛交驗腰牌之后,方得以進入節堂。
此時堂上諸將及部分相關官員多已聚齊,大宋右相文天祥赫然坐在上首。丞相坐節堂并不奇怪,因為文天祥此時除了右相之外還兼任樞密使,既是文臣第一,更兼領諸將,是實打實的百官之首。
宋朝樞密使向以文官出任,而樞密副使則由宿將擔任。以文制武,以武輔文之意十分明確。
宋代因宋太祖“陳橋兵變”而黃袍加身,加之切身感受五代時期驕兵悍將造成兵禍連結,動亂多年。于是痛下決心,終結武人擅權亂國的局面。遂有“懷酒釋兵權”之舉,并定下崇文抑武的國策。
不可否認,趙匡胤的舉措在國朝之初是有積極意義的。然而治國之道,講究文武平衡,所謂文武之道,一張一馳。武盛文弱則易形成軍人干政,造成國家動亂。而過度崇文抑武又會使軍人地位低下,國防力量薄弱。很明顯,趙家后世子孫沒把握好這個度,不但沒能把文昌武弱的局面改觀,反而在文官集團的推助下變本加厲,愈演愈烈。猜忌武將(如狄青)、以文制武,以文官領軍或監軍,最后演變到極致,就是兩個極端——一邊是“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兒郞”;一邊則是當兵須黥面刺字,以防逃役。
到南宋中后期,軍人地位有所好轉,軍中大量使用效用、使臣(自愿投軍,無須刺字),大將也得到格外倚重。身為武將的張世杰坐鎮中樞,而文官之首、樞密院使文天祥卻領軍在外,多次請求入朝而不得,就是最突出的例子。然而積重難返,一切為時已晚。
更要命的是,宋朝國策嚴重分化文武兩極,使文官集團與將門集團水火不容,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兩大集團無法兼容。以張世杰為代表的武將集團一朝得勢就極力壓制文臣集團,首當其沖的就是文天祥、陳宜中這二位左右丞相。彼此之間矛盾重重,哪怕行朝一路南逃仍斗個不停。若非厓山慘敗,行朝已到生死存亡之際,張世杰未必同意把文天祥召回朝廷,給自己添堵。
眼下行朝難得的文武相得的和諧局面,全靠有強大的外力壓迫——前有孤注一擲攻取吉陽軍城,后有元軍即將重兵圍城。
是的,元軍大舉報復就要來了。
“據報元軍馬撫機部,本已行軍至吉陽,聞崖城落入我天朝手中,不敢薄城,遂退去。馬賊雖退,然賊心不死,所部并未退回瓊管,而是頓兵于萬安軍,狼顧之意,不言自明。瓊管亦有消息稱元軍四處征召船只,攻崖意圖極為明顯。又報今日有海商北來,言及雷州港口千帆盡舉,大軍云集,港內外所有商、民船只皆不得入。當此之際,元賊興師舉帆,兵鋒所指,昭然若揭。”
文天祥止住宣贊官,親自宣讀情報,末了,目光迥迥環顧諸將,一字一頓,“諸君,元賊,要來了!”
節堂文臣武將不下二三十人,此刻卻安靜得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