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庚辛日,大都朝會,文武百官、宗親貴戚,皆入大明殿朝拜天子,議政國事。
每逢此時,皇宮正南靈星門外,朝廷樞機中書省署衙前的千步廓御道兩邊,就被無數披著鐵甲鋼鍪、手持大弓巨斧的怯薛衛站得滿滿當當。這些怯薛衛既是警戒,也是儀仗。再加上闕門兩邊的闕樓甲衛森嚴,使得這一刻的御道成為整個大都戒備最嚴密的地段。
要知道,每月初一、十五兩次大朝會,這條御道匯聚了蒙元帝國八成以上的皇親貴戚及高官重臣。說句不客氣的話,只要往人群里扔顆震天雷,整個大元王朝立馬就得癱瘓。
正因如此,盡管大元建國數十年都沒出什么事,但安保警戒從不敢大意,連大汗的親軍怯薛衛都成了崗哨。
卯時正,朝鼓三通,闕門大開。門前擠得滿滿當當的蒙、漢大臣紛紛下馬下車,整襟正冠,別笏在腰,互相見禮,寒喧晏笑,然后互相辭讓著步入闕門。后續不斷有車馬出現,一個個掐著點趕到的大臣匆忙匯入其間。
宗親、大臣們都上朝了,他們所乘的車輿則在馭手、護衛的牽引下,隨著導行宮衛的指引,將車馬停放在遠離闕門的廣場指定地點。
這一刻闕門前車水馬龍,人流如潮,不過在導行宮衛的嫻熟引流下,再加諸大臣的車夫馭手個個都是御車控馬好手,場面看似紛亂,實則一切都井然有序。
身為導行宮衛頭領,左監門盧九成每到此時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半點紕漏。這差事可不好干,干好了是應該,干不好隨時會掉腦袋。當然,也有好處,至少上到超品宗王,下到四品大臣的護衛馭手,人人都能混得臉熟——為什么是四品大臣?因為能有資格參加朝會的,至少得是四品以上高官,官小了都沒資格。
別看這些護衛馭手都是下人,但能隨侍而行的,個個都是能在自家大人面前說得上話的人,結交好了,常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這不,眼下盧九成親自引導的,就是參知政事桑哥的車駕。桑哥眼下灸手可熱,甚得圣眷,又八面玲瓏,交好宗王權貴,朝中早有傳聞他遲早能取代平章政事阿合馬為計相。也正因如此,盧九成才趕緊過來抱大腿,拉拉關系。
可惜他的熱面孔貼上了冷屁股,今次桑哥換了個新護衛。這個色目人一臉冷漠,看盧九成的神情就像嚴苛的上司盯著犯錯的下屬,令他如芒在背,強顏歡笑。
突然護衛勒停坐騎:“等等。”
盧九成抬頭訝道:“怎么……”
護衛朝側方駛來的一輛車駕上的護衛騎士拱手笑道:“叔成兄,久違了。”
那輛車駕也隨之停下,護衛騎士亦回禮道:“原來是賽義德兄弟,有一陣不見了。”
“對了,叔成兄上回說的那個事有眉目了……”
這兩個護衛一聊,兩輛車駕自然都停了下來。
盧九成瞅了一眼,認得這是蔡國公張柔第七子左司郎中張弘中的車馬。心下不解,這易州張氏自蔡國公逝后漸走下坡路,再加上去歲平章政事張弘范兵敗身死,張氏在朝中聲勢大不如前,從朝臣眼里的香餑餑變成無味雞肋。以桑哥這色目人趨利逐權的秉性,他的護衛怎會對張弘中的護衛如此笑臉相迎,熱忱無比呢?
盧九成詫異之時,并未注意到自己所引導的車輛底下的車板正被悄悄移開,兩個身著灰色勁裝、背負黑匣、身形纖細的蒙面女子如蛇般從車里滑出。隨后,借著兩輛呈夾角的廂車的遮掩,飛快翻滾到張弘中馬車底下,推開早已被動了手腳的車底板,悄無聲息潛入車內。
二女一進入車內,立即拉下面巾——正是丁小伊、厲如男這對第一狙擊組合。
丁小伊飛快解下黑匣子,打開匣蓋,取出特制加長型三連發獵槍,安裝上瞄準鏡,填入三發獨頭彈。一旁的厲如男則從自己的黑匣子里取出槍托、底盤、三角支架等增加射擊精度與固定器材,迅速安放車窗邊。
丁小伊把獵槍穩穩固定在器材上,雙手托定,右臉頰輕貼槍托,呼吸平穩,眼神專注而明亮,槍口慢慢捅開車窗卷簾,瞄準鏡里的十字星在人群里緩緩掃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