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老牛這一輩子,也挺坎坷的。
出身窮苦人家,沒念過多少書,當了幾年兵,幾經周折回來當了警察。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算實現了小康。他對目前的狀態很滿足,唯一耿耿于懷的,就是當年那個本該降生的孩子。
那時他辦案子好幾天沒回家,鄰居又瞎嚷嚷,說是查一起殺人案,結果死了兩個警察。老牛媳婦胡文娟當即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呆坐在地上,六個月的孩子就那么沒有了。
老牛勤勤懇懇,辦事認真,人緣很好。但因為那個孩子,媳婦恨了他很長時間。老牛從來不辯解,不反駁,媳婦說什么他都低頭聽著。但是好多次,只要一喝了酒,他就哭得像個孩子,嘴里嘟嘟囔囔:“我想我兒子,我對不起我老婆!”
十幾年過去了,他也習慣了。偶爾有外人問起來,孩子在哪里讀書,成績怎么樣之類的,他都哈哈大笑:“哎呀,我還沒孩子吶!”
久而久之,他甚至學會了自嘲:“我和我老婆都奔五了,我們這個年紀的,有誰能像我們一樣做丁克?我們倆很前衛嘛!”
但是佟童知道,每次請他吃肉,老牛總會醉眼朦朧,神情古怪地盯著他:“要是我兒子活下來,也能長成你這樣吧?”
佟童不想聽他嘮叨,每次都不耐煩地打斷他:“沒兒子我給你當兒子,我給你養老送終!”
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一句話,居然這么快就成真了。
佟童蹲在病房外面,懊悔地揪頭發。如果當初不說“養老送終”,而是說掙好多錢、帶他吃香的喝辣的,帶他游山玩水,這樣不好嗎?為什么非要說“養老送終”這么晦氣的話?
牛長青的同事大多都認得佟童,都勸他快點兒回學校復習。但佟童非要去病房里看他一眼,醫生說還沒有到探視時間,他急得團團轉。他們正在僵持著,胡文娟來了。她身材微胖,頭發胡亂扎著,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即便這樣,在看到佟童的第一眼,她還是下了逐客令:“還有三天就高考了,你在這里又幫不上忙,快回學校去!考完了再來。”
“不。”佟童執拗地說道:“我不知道也就罷了,但是我知道了,我一定要看牛叔一眼再走。你們都瞞著我,肯定挺嚴重的。”
“探視時間要等到下午,你別浪費時間了,聽話,等高考完再來。”
佟童不喜歡“等”,在他看來,所有的“等”都有些不吉利的色彩,于是他賴著不走。結果胡文娟卻一把扶住墻上的欄桿,說道:“佟童,你別這樣,我有點頭暈。”
她一直在醫院守著,又擔驚受怕,身體狀況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佟童扶住她,讓她在椅子上坐定了,她又喝了幾口水,方才緩過來了。她無奈地說道:“你這個孩子,怎么這么犟啊!”
佟童不走,胡文娟只能如實相告,牛長青被撞到頭了,不僅流了很多血,還是最嚴重的腦干出血。出車禍當天差點兒沒救回來,要不是家人朋友堅持搶救,他現在葬禮都快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