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愛琴接著說道:“要說那位女老師,真的又聰明,又有毅力。聽說,她在網上搜集了北京各大幼兒園的電子郵箱,發了無數封郵件,那些郵件大多石沉大海,還好遇到了一位比較負責任的園長——也就是你小時候上過的那家托班,那時的年輕老師已經當園長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你,所以在收到那位孟老師的郵件之后,她很積極地幫忙,順藤摸瓜找到了我。你還記得我兒子嗎?他叫謝子騰,你倆同一年生的。怎么,孟老師沒有將這些告訴你嗎?”
沒有,她傾注的巨大努力,遭受的挫折與彷徨,臨近成功時的喜悅……全都來不及傾訴,她就匆匆跟這個世界告了別。
佟童簡單說道:“沒有,我高考完,孟老師就去世了。”
“哦哦,這也太不幸了。”周愛琴惋惜地說道:“你媽媽向我借錢的時候,非要將她的一條項鏈’抵押‘給我。我拗不過她,就說暫時替她保管。你媽媽后來去世了,那條項鏈就一直在我這里。孟老師來找我那次,我讓她把項鏈帶給你了,項鏈也沒拿到?”
“沒有。她死的時候,她的家人不讓我見她。換句話說,她死得不明不白。”
“這樣啊……”周愛情嘆氣道:“為什么呢?你媽媽說,你爸爸也死得不明不白。”
果然,花奶奶說的話應驗了。
佟童問道:“周阿姨,你對我家的事很了解嗎?我那時候太小了,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當然熟悉,你爸爸跟我愛人一樣,一邊讀研究生,一邊打工,兩家住得很近。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很苦,不過鄰里之間的關系是真好。你爸爸性格開朗,愛說愛笑,人緣特別好。相比之下,你媽媽有些清高,也不是那種瞧不起人的高傲,就是跟受過很多傷害似地,跟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過,她對孩子是非常好的,不管再怎么調皮的孩子,她也沒有罵過,更沒有上手打過。那時候條件很差,她還偶爾做些小餅干分給孩子吃。孩子都特別喜歡她,說她是最溫柔的老師。所以,那時我對她的看法也改變了,看人不能只看外在,要長久地相處才能了解。你媽媽是典型的外冷內熱,是個熱心腸。”
“嗯,很多人都這么說,說我媽媽很和氣,很溫柔。”
周愛琴接著說道:“你媽媽一直在等機會去德國留學,你爸爸也很支持她,想跟她一起去,我聽說他倆還在一起學德語。唉,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異常,他倆也就去德國了。如果去了德國,你家大概就不會發生那么多不幸了。”
那段往事,佟童聽很多人說過,無非就是為了給孩子治病,舒云開夫妻倆四處籌錢,蘇子珊甚至求父親施舍。就在那個關頭,舒云開得了一場重感冒,繼而發展成病毒性腦膜炎,最終不治身亡。
每次想起這段往事,佟童就會感受到徹骨的疼痛,見死不救,這絕對是外公最冷血的瞬間之一。佟童說道:“如果我外公早些給錢,說不定我爸爸能救回來。”
“你爸爸媽媽感情非常深厚,你媽媽四處借錢的時候,還跟我說過,哪怕你爸爸癱瘓了,成植物人了,只要他活著,她就會照顧他一輩子。所以,只要有一線希望,你媽媽絕對不會放棄你爸爸的生命。那時你爸住在icu,才住了幾天,就把籌的錢全給花光了。他們在北京舉目無親,都是鄰居朋友幫著張羅,我愛人每天都去醫院幫忙。那里的醫生一個勁兒地勸你媽媽轉院,他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你媽媽根本就沒有錢轉院,只能央求醫生,再治療幾天看看。在得知你們家的情況之后,醫生勸你媽媽,還是留著錢給孩子治病吧!就在那時,你爸爸的自主呼吸沒有了,心跳也停止了。醫生跟她說,搶救也沒有什么意義了,況且他們已經欠費很多了……你媽媽崩潰了,但是她還央求醫生再搶救一次。里面的護士又說,病人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了。你媽媽當場昏過去了,正在這時,你外公的錢才送到了。”
盡管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是佟童還是咬緊嘴唇,淚流滿面。他克制地說道:“我知道,就這件事,我無法原諒我姥爺。”
“但是……送錢的人是你媽媽的一個朋友。你媽媽醒過來之后,突然瘋了一樣,沖著那個朋友大吼大叫,問他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才把錢送過來。如果早些送過錢來,你爸爸就可以轉到更權威的醫院,接受更好的治療……吼完了之后,你媽媽又暈過去了。我愛人半夜才回到家,回來換了一件衣服,又到醫院幫忙去了。你媽媽的那位朋友已經走了,你媽媽人完全垮了。”
一個熱愛運動、熱愛生命的青壯年,怎么可能輕易被腦膜炎奪去生命?果然,爸爸的死亡是有蹊蹺的。如果及時轉去更大的醫院,及時接受更好的治療……
佟童不忍心再想下去了,手指頭都快被他握斷了。
“周阿姨,送錢的那個人,您還能想起來嗎?他是不是姓蘇?”
“姓不姓蘇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跟我老公的名字一樣,你媽媽罵他的時候,我老公都嚇了一跳。”周愛琴緩緩說道:“我老公叫謝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