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說道:“先生,若論機變,我不如文遠;而如論忠烈,文遠或不如我也。我聞之,烈士不投二主。莫說將軍待我恩深義重,就是他待我薄情寡義,我也不會負他,不會棄他而去的。”
“烈士不投二主”云云,倒似是在暗諷陳宮了。
不過高順其實并無此意,陳宮接連換“主”,那是為了實現他自己的理想,因他自己并不認為自己是“反復無常”之人,故亦未覺得高順是在諷刺自己。
——話到這里,不妨多說一句,高順對呂布忠心不二,而他所忠心的這位主君,卻則是先叛丁原,后叛董卓,現叛袁術,誠可謂對比鮮明,易變之主而竟有忠貞之臣,亦是可嘆。
聽了高順此話,陳宮恨鐵不成鋼,說道:“子向!呂公被鬼迷了心竅了,為了子虛烏有的許諾,他性命都可不要,可是子向,你是個聰明人啊!”
“我確實不笨。”
難得見高順開玩笑,唯是陳宮這會兒沒有笑的心情,他說道:“子向,你!”
“先生,不用說了。”
陳宮仍想再努力一下,曉之以理既然不成,便動之以情,說道:“子向,便是你不怕死,但你妻、子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么?汝子雖才十來歲,然已有你之風范,將來必成大器!子向,值此亂世,你自當是知非君擇臣,臣亦擇君之理。識時務者,是為俊杰也!子向,就算不為你自己,為了你的妻、子,你是不是也該再考慮一下?子向,我對你所言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都是真的因為我看重、可惜你的才華,才對你說的!”
“先生的情誼,我豈會不知?不瞞先生,先生離開平春以后,這兩三個月間,我也曾有數次再勸將軍,希望將軍不要輕信司徒趙公、戲志才信中言語,可是將軍他亦是不從我言。又如先生所說,我也是這樣認為,車騎打下南陽后,必會來攻平春。先生,我已經想好了,丈夫立世,唯清白二字矣,將軍他既不肯從我言,則我作為臣屬,就只有等到車騎果遣兵來攻時,拼死一戰,看能否將之擊退,或能否保住將軍殺出包圍吧!待那時,我若能護住將軍突圍得出,先生,我一定會勸說將軍東投揚州。……也許到那個時候,我與先生還能有再見之時。”
陳宮目不轉睛地看著高順,既佩服又惋惜的神色,說道:“好一個清白二字!子向!子向!”
壞人也喜歡好人,高順這樣忠貞不二的人,即使接連改換門庭的陳宮,也不由對他油然生敬。
高順端坐席上,坦然迎對陳宮的目光,臉上仍是帶著微笑,說道:“先生。”
“子向,你是不是心意已決?”
高順答道,先生,我心意已決!”
陳宮乃從席上起身,揮袖令帳外軍吏取酒來。
高順不飲酒,但他營中將士飲酒,因其營中還是有酒的。帳外軍吏得了高順的允許,便去取了酒來。陳宮親自倒了兩碗酒,一碗給高順,一碗自己端起,與高順說道:“子向,我知你不飲酒,這碗酒我喝了,你無需喝。”一飲而盡。
喝完一碗,再倒一碗,又是一飲而盡,兩碗喝下,陳宮倒下了第三碗,抬頭與高順說道:“子向,這頭兩碗酒,第一碗,我惜你的才,第二碗,我敬你的忠,卻這第三碗,為你我情誼。”
因為酒喝得太快,陳宮的胡須上沾滿了酒漬,酒水順著嘴角下流,衣襟也被沾濕了。
高順略作遲疑,也從席上起身,把陳宮給自己倒的那碗酒端了起來,說道:“先生,頭兩碗之所惜、所敬,我不敢當,這第三碗,我陪你喝。”
兩人同時將酒飲下。
陳宮丟下酒碗,摸了把胡須上的酒水,笑道:“痛快!痛快!”與高順說道,“子向,我多謝你今日為我破了不飲酒的例,也罷,就如你言,待來日你殺出重圍,到丹陽之時,我倒履相迎,咱倆再痛飲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