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既為馮家族人,為何穿著寒酸,并充任看門的賤役呢?
田莊本大多都是聚族而居的,除了奴婢、徒附、賓客外,在莊園中居住的人更多的是“族人”。但正如嫡、庶有別,又正如荀貞和他的族人的關系,名為同宗同族,實有遠近親疏之分。和莊園主人近一點的,地位就高一點;遠一點的,地位就低一點。
很多貧困的“族人”,說起來是同族,事實上的地位與仆從、徒附差不多,租種“家長”的土地,每年通常都要上交一半的收成作為地租。農閑時,還要為“家長”修繕房屋、整治溝渠,乃至充當護院。眼前這個馮家的族人,顯然是關系比較遠,地位比較低的。
荀貞下了馬,跟著這人步入門中。
大門的兩側有回廊,進去第一進院子,左側是馬廄、車房,右側是依墻而建的土屋。陳褒幫那人將兩匹馬牽入馬廄,荀貞趁這空當兒,打量右邊的土屋。
土屋很簡陋。秋天涼了,有的用黃土、木頭等物把窗戶堵住,可以想象,等到晚上的時候,一點光源都沒有,屋內必漆黑如墨。這些土屋應是給奴婢、徒附、賓客們住的。
右邊的墻角,就在土屋群的邊兒上,立了一座望樓。荀貞在路上的時候就能看到,高過門樓,這是用來警戒盜賊的。
將馬放好,走入第二進。
二門兩邊是相對的兩座三層角樓,其第二層分別與二門的門樓相通。角樓,也是用來瞭望、備盜的,在它們的四壁上都有長方形的瞭望窗。既可遠望,也可從中射箭、開弩。可以看得出來,這位馮家的主人非常惜命,若有盜賊來犯,就算正門擋不住,還有二門可以抵擋。
第二進院子里廬舍相連,最中間是棟四層樓房,高有三四丈,樣式結構和荀衢家的差不多,每一層的外邊亦皆有涼臺。這棟樓房,是本亭中最為高大的建筑。
和荀衢家不同的是,荀衢家樓閣的外邊是一個亭園,種有竹子、花卉,而馮家的樓閣邊兒上種的則是大桑樹,十幾棵,要是在夏天,必十分陰涼。不過,荀貞能夠猜到,馮家主人之所以種植這些桑樹,絕不會是為了夏天好乘涼,而應該是和桑樹的“經濟價值”有關。桑葉可以養蠶,桑椹也可以吃,——青黃不接時,窮人多就是靠此物與榆錢果腹茍活的。
以馮家的富足,卻還在院中、包括來的路上盡數種植此兩類樹木,荀貞心道:“這位馮公真是個精打細算的人。”
樓前有個大堂,是馮家家長會客的地方。
帶路的那人把他們領入堂中,說道:“請亭君稍候,俺這就去尋家長來。”出門時,碰見了個婢女,這人吩咐說道,“來了貴客,快上湯水。”
堂內四面開的都有窗戶,很敞亮。粗大的柱子頂起屋宇,挨著墻壁相對放了兩列青銅燈架。地上橫向鋪排了四五個坐塌,每個坐塌的側邊都有一個矮腳的漆案。坐塌的前邊是正位,邊兒上放了一個支架,其上架了一柄長劍。劍在鞘中,不知鋒芒如何,但劍柄裝飾得珠光寶氣。
陳褒說道:“馮家的幼子好擊劍,這柄劍是他專門托人從洛陽買來的,據說是出自劍游昌之手,價值萬錢。”“劍游昌”是當時一個制劍的名家。
荀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中不以為然,想道:“‘劍游昌’天下知名,如果此劍真是出自他手,怎會只賣萬錢?十萬錢都有人搶著要。”
前漢高祖時,陸賈有一柄寶劍,值錢百萬。“劍游昌”造的劍或許不能與之相比,但一萬錢也是絕對買不來的。“劍游昌”云云,至多能哄哄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兩個人沒有等太久,在婢女奉上溫湯后,不多時,一個男子在兩個小奴的隨侍下,來到堂中。
荀貞打眼觀看,見此人四十來歲,身肥體壯,也許是因為怕熱,已是秋中的季節,卻還穿著一件絲制的禪衣,寬衣博袖,上有紋繡,甚是華麗。來人認得陳褒,所以直接對荀貞行禮說道:“在下馮溫,見過荀君。”他人很胖,說話的聲音卻很細。
荀貞與陳褒站起,還禮,說道:“在下荀貞,見過馮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