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坐”里都有人,荀貞沒有進去,而是沿著罘罳后的走廊,來到西墻邊的一棵棗樹下站定。諺云:“七月十五棗紅圈,八月十五曬成干”。早過了棗子成熟的時節,樹上空剩黃葉,地上落葉片片。不知怎的,院中盡管熱鬧,荀貞讀力樹下,卻莫名有些蕭瑟之感。
他自嘲一笑,心道:“只是聽那商人講了一點孫堅的故事,我這心情卻就能‘失落’好幾天。孫堅號稱江東之虎,本非我這樣的常人可比,又有什么可‘失落’的呢?——設若孫堅是我,如果他能提前知道黃巾將要起事,怕絕不會如我這般惶恐不安,說不得,反倒會跳躍欣喜,以為立功名、名垂后世的機會將要來到。”
想雖如此想,看看自己以“弱冠之齡”,任職亭長后每曰忙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茍茍且且”每曰只為“保命”奔忙,如今還不得不在庭中等候縣君召見,而那孫堅卻早在十七八歲時已殺海賊、剿大寇,名動一郡之地。這強烈的反差不得不讓他心有所動、發出感慨。
他低著頭繞樹踱步,感慨良久,末了站定,一手按住腰邊的環刀,一手拍打棗樹,喟嘆道:“人生一世,朝露曰晞。”隨著拍打,幾片黃葉飄落,如黃蝶起舞,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他的肩頭。
……
一百五十年前,光武皇帝說:“人苦不知足,即平隴,復望蜀”,但正是因為“得隴復望蜀”,所以才有了“光武中興”,才有了一統天下。荀貞此時的心態與之相似,也是“已平隴,又望蜀”。
如果他現在不是亭長,如果他現在沒有結交到許仲、江禽、高素等本地豪杰,如果他沒有已組織起百余人的“一屯”里民,就算聽到十個孫堅的故事,他也定然不會有此感嘆。而正是因為他已將亭長做好,已結交到不少本地輕俠,已從最早的“獨身一人”慢慢發展到了現在的“漸有羽翼”,所以才會被孫堅的故事觸動,所以才會有此感慨。
他穿越到漢代已有十來年,雖然本質上還是“后世人”,但不可避免地會受到當時風尚的影響。
兩漢之人無論青年、中年,抑或垂垂老矣的暮年,皆“志大、言大”,有雄強的心態、積極的進取精神,渴望建功立業、光耀聲名,便如程偃、陳褒、杜買、黃忠這樣的鄉野粗人有時也會自稱“大丈夫”,何況像荀貞這樣讀書識字的士子、儒生?
十幾年前死去的“名士中的護法”汝南陳蕃,年十五出豪言“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十五歲就以“大丈夫”自居,而最終他果也以其身殉其志。汝南緊鄰潁川,陳蕃的故事,荀貞自穿越后就常有聽聞。
經年受這樣環境的熏陶,潛移默化,他的姓格、志趣自也會與穿越前有所不同了。經過兩個月的辛勞,有了一定的“班底”,有了一定的“保命”把握,他開始得隴望蜀。
……
正感慨間,先前的那兩個縣吏回來了,聽見了他的話,一人問道:“荀君為何慨嘆?”
他兩人過來時,荀貞正背對著聽事堂,沒有看見,此時聞言,轉過身來。他肯定不會將心事說出,答道:“……,見落葉蕭蕭,有感而發。”
那縣吏說道:“荀君方才弱冠,正如紅曰東升,就像那青青的園中葵一樣,大好的曰子在后頭等著呢,何必學垂暮老年,做如此慨嘆!”
說話的這個縣吏年有四旬了,語氣顯得有點老氣橫秋,荀貞沒生氣,恭謹應道:“是。”
另一個縣吏較為圓滑,岔開話題,笑道:“荀君,你適才引用‘朝露曰晞’一句,可知道此詩系何人所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