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時,荀貞召來高素、文聘、許季、徐福等人同食,特令高素坐在他的案邊,又因他明曰要出縣遠行之故,命廚中多給他做了兩樣肉菜。高素得了荀貞特別的對待,於席上洋洋自得。用人之道,首在恩威并施,上午用五十鞭笞來嚇唬高素算是威,此時的特殊待遇則是恩。
到得下午,許仲、江禽、劉鄧、陳到四人絡繹歸來。
他四人帶兵分別追擊亂民,追了大半天,作亂的流民絕大部分都被他們追上了。
劉鄧請示荀貞:“中尉,亂民均已被我等誅殺,要不要梟其首級,筑成京觀,以震余者?”
殺這數千流民已非荀貞所愿,更別說筑京觀了,他搖頭說道:“不用,……,都誅殺了?”
許仲答道:“能追上的都誅殺了。”
作亂的流民有數千,散逃四方,難以全部追上,只要把絕大部分追到,有些許漏網的無足掛齒了。
“在縣外尋塊野地,把他們的尸體埋了吧。”入土為安,荀貞能為亂民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是。”
“楊家的糧食、財貨收繳上來了么?”
“都收繳上來了,已統交給了子元。”
子元是李博的字。荀貞頷首,說道:“告訴子元,清點完后便轉交給相府。”
“財貨也轉給相府么?”
“叫子元把財貨分成兩份,一份給相府送去,留下一份充作軍資。”
楊家是趙郡的頭等豪強,家訾豪富,此番追擊亂民,財貨類的繳獲盛多,荀貞不能吃獨食,給劉衡送去一半,至於劉衡再怎么給行政系統的那些吏員們分,如國傅黃宗、郎中令段聰等,那就是劉衡的事兒了。
許仲等應諾。
“亂民雖定,縣外猶有數千流民,營訪、城防不可松懈。君卿、伯禽,你兩人親鎮營中,阿鄧、叔至,你兩人協助公達安排城防。”
諸人應諾,接令離去。
荀貞繞出案幾,行至堂檻,負手遙望密雪陰沉的遠空,數千亂民橫尸雪上的慘景恍惚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閉上眼,強自按下泛起的惻隱不忍,低聲說道:“非我欲殺汝等,是糧荒所致。”
然而,他卻也知這句話是在自我欺騙。
梁惠王對孟子說:“我治理梁國真是盡心盡力了,河內遇到荒年,我就把百姓遷到河東,同時往河內運送糧食,以賑救災民,河東遇到災荒的時候我也這樣辦。鄰國的政事沒有像我這樣盡心的,可為什么鄰國的百姓不見少,我梁國的百姓不見多呢?”
孟子回答他了很多,最后說道:“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意為:饑荒年景時,百姓餓死了,就說“這不怪我,是年成不好造成的”,這和拿了刀子殺死了人卻說“不是我殺的,是刀子殺的”有何區別呢?如果你不把百姓餓死的緣故歸咎給年成,那么天下的百姓就會來歸順你了。
荀貞讀過這段文字,所以他自知“糧荒所致”四字實為掩耳盜鈴。
他心道:“可是,我區區一個趙郡的中尉,民事管不了,軍令亦出不了趙郡,我又能怎樣呢?”
遠離了堂內的火盆,院中冰涼的雪意浸透入骨。
他睜開眼,觀望雪景,輕聲吟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這兩句卻是出自《詩經?北風》,表面上是在形容風雪,實則是在比喻虐政的暴烈就像風雪的寒威一樣。現而今的漢家朝廷,閹宦布滿宮內,污吏遍列朝中,要想不掩耳盜鈴,要想“不罪歲”,只有把他們洗滌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