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長話短說。”
“是。”芮祉頓了一下,措了下辭,而后乃才繼續說道,“日前,為幫助明將軍攻打濟陰,我主率兵,北上進擾陳留,以阻張孟卓出援乘氏,此事,明將軍是知道的。”
“我知道。”
“我家主公一戰擊潰張孟高,攻入圉縣,這件事,明將軍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
“蔡伯喈的家就在圉縣,明將軍想來也應是知道的。”
“然后呢?”
面皮雖已揣入懷中,到底這件事情說來太過難為情,芮祉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慚愧之色,說道:“攻下了圉縣城后,我家主公帶的部曲中,有那么幾個不守軍紀的混蛋,誰知他們竟闖入到了蔡伯喈的家里,於是、於是……,於是就把蔡伯喈之女給擄掠到了部中。當時我家主公并不知此,回到了平輿,才從幾個軍吏的口中得聞。我家主公勃然大怒,然而為時已晚,盡管誅殺掉了那幾個兵卒,可蔡伯喈之女,這個、這個,……這個就無處安置了。因是……”
芮祉偷覷了眼荀貞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說道,“因是就令末將,給明將軍護送了來。”
荀貞哭笑不得,顧對戲志才,說道:“文臺這是給我送了個燙手山芋啊!”
芮祉的這番話不僅其實,什么“有那么幾個不守軍紀的混蛋”,這句話就不是真話。
要知,打下圉縣后,火燒圉縣城的命令,那可是孫堅下的。燒城的命令都下來了,在燒之前,豈能不順理成章地擄掠一通?是以,不守軍紀的,何止是幾個混蛋?上至孫堅,下到士卒,皆然如此。
不過話說回來,兵士們拼死拼活地打贏了仗,讓他們搶掠一遭,放於今下南北各州郡的部隊,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大家基本上都干的,其實亦不足為奇,若是僅僅擄掠一通、火燒圉縣,也就罷了,問題是,孫堅不是士人,與士大夫們不是一個圈子的,加上他又非兗、豫人士,卻是忘了蔡邕家即是在圉縣的,這一把火,便把蔡邕家也給燒掉了。
如果只是燒掉了蔡邕的家,其實也就罷了,偏偏又出了問題,就是偏有那么幾個軍卒,不識蔡邕何人,闖入其家,見到了他的女兒,膽大包天,竟就把他的女兒給搶到了軍中。
要他們搶的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甚至說是圉縣當地別的尋常士族家的女兒,倒也不算什么嚴重的麻煩。可這蔡邕,可不是尋常百姓,也不是尋常士族。他乃是天下著名的大才子、大名士,去年他被王允殺后,朝中群臣和海內的士人無有不為他哭泣的,兗州境內、陳留郡中的士人,皆畫像而頌焉。可以說近年來,兗州最有名望、最為兗士懷念的士人就是蔡邕了。
燒了他的故宅不夠,還把他的小女兒搶走?
這簡直是禽獸之行,欺人太甚!
而且最要命的是,蔡邕有兩個女兒,他的長女蔡琰,於去年正月時,就已經遭遇過同樣的事情了,那時,董卓的部隊掠陳留、潁川諸縣,遂在陳留,順道把蔡琰給掠走了,至今蔡琰仍舊下落不明。這才一年多過去,相同的故事同樣的發生,只不過被掠的對象換成了蔡邕的小女兒,而掠奪的人,換成了孫堅的部曲。
這會讓兗州的士人怎么想?怎么看?不正坐實了荀貞、孫堅是今之董卓一流么?
荀貞深覺棘手,一時想不到對策,問道:“蔡伯喈的小女兒在哪里?”
“在堂外庭中。”
“快請來堂上。”
芮祉下榻出去,很快,帶了一個少女進來。
荀貞看去,見這個少女年齡不大,約十四五歲,猶垂雙鬟,身材小巧,乍看之下,相貌普通,再看時,只覺一股清雅之氣,迎面而來,立於堂上,若初春之梅,使人忘俗。
在這虎狼亂世之中,日常與軍陣為伍,驟見此等女子,荀貞不知為何,卻是忽生悵然。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為何會產生這股莫名的情緒,想道:“譬如泥流之上,偶見梅瓣一點,潔瑩可愛,隨濁浪浮沉,再是粗莽的武夫,只怕亦會生憐惜之情,恐其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