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旬之后,視野之中綠意漸盛。陳青牛需要補充一定干糧,在高處環顧四周,極目遠眺,終于望見一處炊煙后,便讓謝石磯駕駛馬車偏離主干驛路,沿著小徑往炊煙處駛去。
陳青牛并未因為自己是修行之人,便掉以輕心。世間遠游有諸多危險,難以抗拒的天災橫禍,不見經傳的異族鬼神,難以揣度的魑魅精怪,與世隔絕的化外蠻夷,深山野林的蟲蛇虎豹,等等,都足以致命。
這也是道教符箓派最早興起的根源,每入川澤山林,必持符箓,退散災厄。
而最質樸的符箓圖案,便脫胎于遠古青銅大鼎上、那些晦澀難明、佶屈聱牙的篆刻文字。
一個時辰后,陳青牛看到一個村莊輪廓,依山傍水,一棟棟黃泥房稠密相連,從山腳依次高升至半山腰,粗略算竟有將近三百來戶人家,這在人煙稀少的西北塞外,絕對是不常見的景象。
距離村莊大概三里路,陳青牛突然讓謝石磯停下馬車,他走下馬車。
僅供一輛馬車通行的路旁,歪歪傾斜著一塊界碑,一面刻有涿鹿,一面刻懷戎,俱是遠古蟲鳥篆。
蹲在界碑前,陳青牛伸手撫摸著古意蒼蒼的“涿鹿”二字,粗糲滄桑。
木偶不知何時鉆出行囊站在了他腳邊,雙手負后,來回踱步,如私塾老夫子傳道授業:“涿鹿在我南瞻部洲最少有六處,最著名一處,當然是后魏的涿鹿郡,是十大古戰場之一,曾經一度統轄南瞻部洲半壁江山的天元王朝,正是在那場戰役中崩塌,從此世上再無那般版圖宏偉的王朝。”
陳青牛收回手,站起身,“南瞻部洲僅是九大洲之一,且是版圖最小的一個,我聽說東勝神洲,能容下八九個南瞻部洲。”
木偶冷哼一聲,反駁道:“你親眼見過?道聽途說,以訛傳訛而已!說不得真相是咱們南瞻部洲,有八九個東勝神洲那么大呢!”
陳青牛低頭看了眼跳到石碑頂部的尺余木偶,只見它雙手叉腰,一本正經。
他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沒說什么,舉目四望,隨口問道:“你是否精通堪輿風水、形家葬法?”
它猶豫片刻,道:“我不懂那些,只是憑借直覺,感到這邊陰氣之重,不遜色先前武林鎮那股沖天而起的至陽罡氣。”
陳青牛點了點頭,他之所以停車下馬,除了觀摩界碑之外,也察覺到這塊廣袤土地,孕育著不同尋常的森森陰氣。之所以沒有掉頭就走,在于這股陰氣雖濃郁,卻并非令人窒息作嘔的險惡之氣,而是一種近乎于悲壯至苦的浩瀚氣息,冤魂匯聚,郁結而成,最奇怪的地方在這股氣息竟是仿佛只怨天,卻不尤人,故而相信即便有孤魂野鬼游蕩出沒,也并非那種肆意侵害生人的陰穢邪物。
至于木偶所謂的武林鎮陽氣,讓陳青牛嘖嘖稱奇了好幾天,按照它的說法,竟是那裴宗玄一身雄渾氣勢所致,正如一柄神劍哪怕深埋于九幽深淵,卻依舊難掩那股沖霄劍氣。
它還說依照裴宗玄所展露出來的氣勢,已經不是氣數奇異可以解釋,而是史書上記載的那種“身負大氣運之人”,屬于應運而生,它斷言裴宗玄誕生之時,天生異象,必有奇觀!
開國皇帝往往如此,雖偶有附和之輩,但絕非全是野史杜撰。
陳青牛自然不會覺得這是無稽之談,王蕉,黃東來和小薛后,想必都是如此天之驕子。
陳青牛很是羨慕,嫉妒倒是也有些,只是遠遠不至于眼紅罷了。
其實很大程度上,陳青牛對于“身負起運”一事,頗為反感。
對于仙家修士無法肆意干涉人間王朝,當初陳青牛剛剛成為蓮花峰客卿,那可是差點跳腳罵娘的,只覺得自己修的這個神仙,若是處處束手束腳,豈不是修得虧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