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外間錚錚作響的琵琶聲,還有遠近船娘、歌姬,此起彼伏的輕音淺唱;蕩漾在夜色迷蒙的湖上清幽嫻靜之中。除了慢條斯理的劃槳聲外,只有偶然靠近水面的游魚,掙動、驚擾起的水花蕩漾。
自有一種“霜刀破竹無殘節”的凄冷徘惶;卻又如“冰泉嗚咽流鶯澀”一般的悠揚動聽;就在琵琶唱聲兩相交錯間,清幽宛然惆悵得仿佛已經過了數百載,物是人非事事休、容顏不再的憂思悵懷。
卻是讓江畋想起了清奇園里,同樣以善彈琵琶著稱的盲眼阿云。自從默許她更進一步,加入到后宅生活中之后,她所彈奏的琵琶聲,也變得開朗輕快許多,甚至還有些歡呼雀躍和蝶燮眷戀的意味。
尤其是她全身只有眼部蒙著黑紗,在寢室內撥彈琵琶以為助興的曼妙姿態;或又是充滿某種母性意味,抱著不良于行的明翡,在床榻上嬌羞無暇的樣子;江畋突然有些懷念起沒在場的令狐小慕了。
不知何時,外間的琵琶撥彈也變得急促起來;而周圍此起彼伏的歌聲,也變得慢慢沉寂下來;只剩下槳動水聲中,來自本舫下層的歌姬,用本地特有的儂聲軟語,輕吟淺唱的裊裊一曲《蘇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
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
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
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五月漁郎相憶否?
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而江畋也放下自酌的青瓷酒壺,抬首望向紗幕之外;卻發現月色如水、波光澄凈之下,周圍就只剩下百步之外,一條正在緩緩行過的兩層畫舫;只是這艘畫舫燈火通明之下,船上卻是一片的沉寂。
既沒有那些徐徐劃槳、挽擼的船娘歌唱不絕,也沒有行走于船臺廊道間,傳菜侍奉的侍女和小廝的身影;更別說是專門待在船首或是船尾隔間里,專門吹拉彈唱絲竹的樂工,或是倡優伶人的動靜。
就這么在湖面夜風中,悄悄然順水而飄;他不由嘆了一口氣,怎么連自己私下難得偷閑的片刻;都不得省心呢?下一刻,他剛想開口下令調轉船頭靠岸,就聽隨著輕巧的腳步一個溫婉低沉女聲道:
“有擾貴人了,本舫新置的菊香酒和紅卷魚膾,敬請品嘗。”隨后,一個身著白荷曳裙與藕色半臂、團花里衫的侍女,端著一只描金螺鈿的托盤,身姿搖曳的撥簾而入,舉案齊眉的奉在江畋面前。
然而,江畋見到對方的那一剎那,忽然覺得有幾分似曾相似;舊時的記憶閃現之下,不由脫口而出:“難道你以為穿上了衣裙,我就不認識了么?上次月陂的端平樓讓你跑了,怎么又送上門來?”
然而聽到這句話,這名舉袖低頭倒退而走,正欲離去的侍女,不由抬頭露出一張濃妝重抹的臉蛋;突然滿面難以置信的渾身顫抖倒退一步,又想起了什么駭然驚悸之事;而后咬牙撲通一聲跪倒道:
“貴人明鑒,賤妾只是暫且棲身于此,絕不敢再有所冒犯,也絕無害人之意;但凡今日落入貴人之手,自然絕無僥幸之理。唯請過人高抬貴手,且放過船上其他不知情的人等;賤妾愿自戧以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