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江畋眼簾的,是一對毛茸茸的白花爪子,當他想要抬手去摸臉時,同樣撓到得是厚實蓬松的皮毛。好吧,又變成貓型了。基本可以確認,這就是另一個大唐的時空了。然而,當江畋激發“同調”模式,頓時就開啟了許多個分視野。
那是散布在宮城內外的,一只只貓咪的獨特視野。只是,它們要么被關在籠子里,要么封閉在室內空間,僅有少數像是受驚一般的到處亂躥,或是躲藏在墻頭、瓦頂、屋脊、檐角;乃至是橫梁與枓栱的縫隙中,局促不安的低聲哈氣著。
江畋也沒能感受到,來自女孩兒的主動反饋。或者說,他留在這個世界的坐標系還在,但是卻沒有任何的回應。當江畋試圖進行隔空傳念時,卻只觸及一些意味不明、難以成型的雜亂思緒。看來的確是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嚴重的意外。
而江畋身處的環境,同樣也不是什么貍奴祠,或是他所熟悉的閨閣居室;而是一大片水光蕩漾,折射在雕梁漆彩之間,宛如金絲璀璨的亭榭中;空氣中傳來隱隱的濕潤水草,以及發敗的荷葉氣息;看來這次顯現處,出現了較大的偏差。
下一刻,江畋看見了一雙腳,流光緞面的軟鞋,云錦繡花的裙邊,僅僅露出一抹白皙到幾乎透明的膚色;然后,軟鞋和裙邊的主人,就毫不猶豫的伸手撲向自己:“咦……這兒怎還有一只貍奴……乖乖可憐兒,你是怎得上這處來的?”
然后,就毫不意外的撲了一個空,被江畋踩在腦袋上,墊腳飛身落在了高處闌干;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對方。這是一名尚未及笄的少女,有著同齡人少見的豐碩身姿,圓潤而精致的臉龐,方廣而闊的額頭,很高的發際線梳成一個蟬翼髻。
雖然沒有多余的飾物和妝彩,但就是這么一副素面朝天、衣裙隨性之下,自有一種富貴天生、居養得宜的氣韻。只是被睡眠不足的隱約眼袋和精神不濟的憔悴,多少影響了一些感觀;看起來就活像那些日夜顛倒,包夜肝游的網吧佬般。
然后,就見少女抿著嘴唇,努力擠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對著虎踞的江畋叉腰鼓起腮幫,壓低聲線叫到:“你這野貍子、壞貍子,竟敢對吾無禮,就不怕喚了宿衛,把你捉到萊蕪院去么?若被那些小使見了,只怕連性命都沒指望了。”
“你是……太平……還是月輪?”下一刻,隱約認出對方身份,江畋突然開口,驚得少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露出匪夷所思、駭然失色的表情。但又在下一刻連忙爬起,左右顧盼而驚疑異常的結結巴巴道:“貍……貍奴……會人言!”
“宮中的傳聞,果真沒有騙人,那些貍奴之中,有只尤為殊異,不但能做人言,還能卜知禍福,指點機緣、驅邪弊害。”然后她又變得益發激動起來,急促異常的自言自語到:“圣人大兄,在貓坊和貍奴祠中,供奉的就是您尊像么?”
“那你可知,今上出了什么狀況,當下的宮中又發生了哪些事情?”下一刻,江畋毫不猶豫打斷她,順勢道:“為什么貍奴祠和貓坊都被封了,那些眷屬也被捕捉,禁閉起來,甚至被驅逐于宮外么?老實回答無虞,不若便如此物!”
下一刻,江畋作勢抬爪一揮,籠罩在水榭廊下的輕紗帷幕,憑空裂開一大截;連同十多步外的金銅風鈴,都悄然無聲的斷做兩節;撲通一聲掉入水中無形。而少女的鬢角,也突然揚起少許脆裂的發絲紛飛,同時斷裂數截的玉簪滑落。
但是,驚駭瞪大了眼眸的少女,卻毫不猶豫的向前,撲在江畋的身上;卻被他用前爪緊緊按住額頭,發出了一聲淺淺的痛呼;然而,她卻用一種充滿渴望和期許的聲線,對著江畋道:“是你,……可是您,在溫泉宮外救了吾和玄霜?”
然而,在毛茸茸的貓臉和金綠色的眼眸中,卻第一次露出了某種無奈、嫌棄的神情……片刻之后,江畋也從這位女孩兒的好姬友,當今圣人天子及后朝各宮,最為寵愛的天家之女/太平公主身上,得知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態和變故。
比如現在已是調露五年春末,距離上次登基并封岳、祭天的異變,已經過去了四年多一些;而朝中最大變故,就是登極踐祚數載的天子李泓,又又又一次勤政操勞之下,積勞成疾病倒了;這次持續罷朝了一個多月,唯準宰臣入內探視。
這也是天子李泓登基以來,第三次發病臥床不起;但是前兩次病倒后,他都還能夠對外視事和傳旨,并且最終恢復過來。但這一次似乎變得有些嚴重,據說長時間意識渾渾噩噩,只有很短的清醒交流時間,因此不免引發朝野內外憂慮。
然后,作為天子側近諸多人等,因為疏于照料和侍奉不善,受到上陽宮的太上皇、圣天后,聯署傳旨訓斥、問責和株連;除了已經入主中宮的皇后裴氏之外,包括已成為六局二十四司之首,尚宮局司簿的鄭娘子在內,被責令閉門自省。
作為連帶反應之一,在東都的朝堂上,開始有人上書并帶動輿論,請求確立皇嗣以固國本;但眾所周知的是,天子李泓膝下并無子女。因此,又有言官、臺臣和京官相繼諫言,或從近支皇親中擇選優異子弟,或令裴后抱養宗室的幼兒。
乃至有位中舍人豆盧爰提出建議,可以讓“貌類太宗”雍王李賢,成為皇太弟,監攝國事;雖然雍王很快上書自辯絕無此念,豆盧爰很快就被上陽宮下旨斥責,流放遠州以示敬尤;但也因此攪亂了東都朝堂中的人心和輿情,群議紛紛。
其間,又有人聯名上書請求,雖然還身在前朝臨政,但已逐漸半退隱的大圣天后;出面代為主持朝堂事務,卻被上陽宮內再度下旨訓斥;同時下令諸位堂老、宰輔,各安其位銀詢成例,不得有所妄念他想。同時,罷除多處的興建徭役。
然后,又有人上書建言,可令京中僧道寺觀,舉行水陸法會/羅天大醮,為天子祈福怯病;這一次卻獲得了上陽宮二圣的準許。然后,就在這一片,有內侍突然舉告,天子生病其間,疑有巫蠱鎮厭的手段;因此順勢徹查內侍、尚宮各處。
就在這種情況下,負責檢點宮中的大臣查出,有許多宮人、小侍、女史/內官等人,私下崇拜貍奴祠并供養所謂貓主的風氣……雖有中宮裴后出面佐證,此乃出自天子李泓的御命敕封;但頁牽連曾經為貓坊小使,如今亦是掌闈的女孩兒;
雖然沒有明面上查出什么,只是一些宮中底層人士,私下的聚會娛樂。但卻令她暫罷除司職,被變相的圈禁起來;以待后續的審查和鞠問。然后,作為她的閨中密友,太平私下聽說她郁郁不樂,想要前往探視不得,反被勒令禁足于此。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變得十分明了;在天子李泓病倒之后,有人乘勢而起攪動波瀾……甚至連作為坐標點的女孩兒,也受到某種影響和制約,甚至沒法對時空之外的江畋,發出求助的訊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