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為突厥人,但他是可汗的兒子,身份高貴。
平常衣食住行都不缺人伺候,像這樣手抓著羊肉吃,吃完隨手擦拭的情況,不說絕對沒有,那也是極少的。
通常,會有美艷的胡女,用金盆盛滿清水,端到他面前,給他凈手。
席間或許還會有胡旋舞,一系列賞心悅目的節目。
這真是咥運吃過最索然無味的一頓飯。
但他還不能生氣,至少面上不能有任何表現。
“可以談了。”
蘇大為學著咥運將油膩膩的手,往地上的毛氈擦去。
這毛氈質地極好,是用雪駝身上最細軟的毛,編織而成。
但現在,卻成了二人的擦手布。
“我長話短說吧。”
蘇大為腦子里斟酌著用詞。
咥運盯著他,臉色頗有些陰冷,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先是扮做牧人接近自己,接著又是威脅,又是騙了自己一頓飯。
這還特么算短說?
若不是顧忌此人身手了得,咥運早就當場掀桌子了。
“咥運王子,我清楚你與大唐的關系,你也清楚我與武皇后的關系,我覺得既然大家都有這份關系在,有些話,便可以談一談了。”
“有屁,快放。”
咥運臉色一黑,幾乎是從齒縫里蹦出一句。
都這時候了,這蘇大為還在與他繞圈子。
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往常這個時候,他不是在召集將領議事,就是在胡女的胸口肚皮上,哪有這樣的憋屈?
“你看,你也想早點談出個結果,在這一點上,我們取得了共識,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蘇大為沖他笑了笑。
然后不緊不慢的道:“這一戰,唐軍必須要勝,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提供一切必要的情報,在必要的時候,我還希望你能幫我推動一些事,比如,沙缽羅可汗的某些決定。”
呯!
咥運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木桌發出喀嚓一聲響,居中裂開。
蘇大為看著桌上的碗碟和羊骨、酒袋徐徐跌落在地,面上表情絲毫不變。
他知道自己提了一個非常狂妄的要求。
完全把咥運當做大唐在西突厥內的“線人”去使用了。
但實際上,咥運與李治是各取所需。
在西突厥顯露明顯敗績前,他是絕不會向李治俯首稱臣的。
這種狀態很微妙。
原本咥運的戰略便是趁著大唐太宗駕崩,唐軍無遐顧及西域,鼓動阿史那賀魯自立為可汗,稱雄草原。
如果大唐多亂個幾年,咥運從阿史那賀魯手里接過金狼旗,他有信心,定能帶領西突厥走向強盛。
但是,大唐恢復的時間太快了。
快到遠遠超過咥運的預料。
而且,咥運想從阿史那賀魯手里奪權,也并非那么順利。
前有阿史那沙畢,更前面,還有阿史那賀魯其他的兒子。
阿史那賀魯能成為西突厥可汗,靠的也不僅是他的血脈影響力,他的能力并不差。
與李治的聯系,是一種策略。
咥運需要借大唐的力量,幫助自己清除異己。
同樣,李治也需要借咥運的情報,幫助他清除朝中的異己。
這是一種奇妙的緣份。
兩者的區別在于,大唐的國力實在太強盛了,恢復得太快。
而咥運這邊,還沒能實現自己心中的統合。
這種情況與大唐作戰,西突厥縱然能逃過這一次,也難逃下一次。
時間越久,大唐對西突厥就越能形成碾壓之勢。
這一點,做為在大唐生活十余年的咥運,心知肚明。